景王府,暖阁。
沉重的旨意如同冰水,泼熄了暖阁内最后一丝暖意。沈寒舟站在角落,脸色苍白,眼神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缓缓走进来的李鹤鸣身上。
李鹤鸣挥退了所有侍从。门关上,隔绝了外界。他脸上惯常的慵懒和戏谑消失无踪,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挣扎?他走到主位坐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抬手用力揉着眉心,仿佛要将巨大的压力揉碎。
“父皇的旨意……”李鹤鸣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你都听到了?”
沈寒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无声地质问:所以呢?你要怎么做?像丢掉一件垃圾一样,把我这个“麻烦”扫地出门?
李鹤鸣似乎被他眼中的冰冷刺了一下,微微移开视线,目光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沉默了片刻,他才重新看向沈寒舟,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忍,有深深的无奈,甚至还有一丝……沈寒舟看不懂的沉重?
“沈寒舟……”李鹤鸣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恳切的意味,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叫沈寒舟的名字,而非“沈书吏”或“你”。“你听本王一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眼神紧紧锁住沈寒舟,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放弃查案吧。 ”
沈寒舟的心脏猛地一缩!放弃?!他凭什么让自己放弃?!
“你是有才学的人,”李鹤鸣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规劝的诚恳,“国子监魁首,策论第一……你的前程,本该在朝堂之上,在翰林院,在六部衙门! 你以后是要入仕的人 !” 他刻意加重了“入仕”二字,仿佛在为他描绘一个光明而荣耀的未来。
“可是,”李鹤鸣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凝重,带着一种深切的忧虑,“看看你现在!你心里装的是什么?是仇恨!是复仇!你已经被那个案子……那个陈砚之的死……蒙蔽了双眼,迷失了心智!像个疯子一样,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他站起身,走到沈寒舟面前,距离很近,近到沈寒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沉水香气和那沉重的压力。李鹤鸣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要将他心底最深的执念和危险都看穿:
“这潭水有多深?这背后的风浪有多大?你根本不知道!也承受不起 !”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警告,“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可别还没上岸,就先被浪给拍死了! ”
“放弃吧! ” 李鹤鸣最后几乎是咬着牙,重重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对得起的那点才学!离开京城这个是非地!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安心读书,准备春闱!等你金榜题名,站到足够高的位置,再来回望这一切,或许……还不晚!”
李鹤鸣的这番话,发自肺腑。
? 担忧: 担忧沈寒舟被仇恨吞噬,自毁前程甚至性命。
? 不忍: 不忍看着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就此葬送。
? 纠结: 既想保护他,又因皇帝的严令和自身困境无法明说。
? 无奈: 深知沈寒舟的执念,知道劝他放弃何其艰难,但又不得不劝!
他试图用“入仕”、“前程”、“金榜题名”这些对读书人最具诱惑力的字眼,来劝沈寒舟放下仇恨,保全自身,等待时机。这几乎是他能想到的、最掏心掏肺的劝诫了!他甚至在暗示:只要你活着,爬到高位,将来未必不能翻案!但现在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在沈寒舟此刻被仇恨和绝望充斥的耳中,这番话却完全变了味道!
放弃查案?
前程?入仕?
金榜题名?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沈寒舟眼中的冰冷瞬间化为实质的怒火和刻骨的嘲讽!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李鹤鸣,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燃烧着屈辱、不甘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
“殿下……是在劝我……认命 ?”沈寒舟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尖锐,“劝我像条狗一样,夹着尾巴离开?!劝我忘记砚之是怎么死的?!忘记他身上的伤?!忘记那些禽兽是怎么折磨他的?!”
“我的前程?入仕?哈哈哈……”他发出几声短促而凄厉的笑,“殿下!我的前程,在砚之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断了!被那些高高在上的禽兽亲手掐断了!我现在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报仇!就是把他们拖下地狱!和砚之一起!”
他一步上前,几乎要撞上李鹤鸣的胸膛,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锁住李鹤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撕裂: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 ”
这一声怒喝,如同惊雷,在暖阁内炸响!震得烛火都猛地一跳!
沈寒舟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将李鹤鸣焚烧殆尽,他伸手指着李鹤鸣,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血肉里、从灵魂深处剜出来的利刃:
“从你第一次见到证物起!你就知道是谁做的了是不是!”
“你当时那个眼神!你分明认出来了!!”
“你不愿告诉我!好!我自己查!!!”
“用不着殿下你在这里猫哭耗子!装什么悲天悯人!你不过……你不过也是怕了!怕惹祸上身!怕你那摇摇欲坠的景王之位不保!”
他连珠炮般的指控,字字诛心!句句见血!将他长久以来的怀疑、被隐瞒的愤怒、被“保护”的屈辱、以及对景王虚伪“劝诫”的极度憎恶,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他清晰地记得,当日在暖阁,他被迫拿出玉佩残片时,李鹤鸣眼中那瞬间的震惊、了然和冰冷的审视!那不是对一个“细作”的审视,那分明是认出了证物来源、洞悉了真相的眼神!可他选择了隐瞒!选择了警告“不要查”!选择了将他困在王府当个“侍墨书吏”!现在,又假惺惺地劝他“放弃”,劝他“入仕”?!
巨大的失望和被欺骗、被利用的愤怒,如同海啸般将沈寒舟彻底淹没!他看着李鹤鸣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和狼狈的脸色,心中只有报复的快意和冰冷的决绝!
吼完这一切,沈寒舟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李鹤鸣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是震惊?是恼怒?是被戳穿的狼狈?还是……其他?沈寒舟已不在乎,他只看到虚伪!
他猛地后退一步,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脊背,仿佛要将那被践踏的尊严重新拾起。然后,对着脸色铁青、眼神幽深难测的李鹤鸣,极其标准、极其恭敬、也极其冰冷地行了一个告退礼。
“小人……告退。”
声音平静无波,却比刚才的嘶吼更冷,更刺骨。那里面再无半分情绪,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和彻底的诀别。
说完,他决绝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暖阁。那挺直的背影,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冰冷入骨的恨意,消失在门口的光影之中。
暖阁内,烛火跳动,光影明灭。
李鹤鸣僵立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沈寒舟最后那番如同利刃般的指控,每一个字都狠狠扎在他心上!
“从你第一次见到证物起……你就知道是谁做的了是不是!”
“你当时那个眼神!你分明认出来了!”
“你不愿告诉我!”
李鹤鸣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和……一丝被误解的愤怒?他确实认出了证物很大可能是指向太子一系,也确实因为深知其危险而选择隐瞒和警告。但他所做的一切——默许他查案、帮他遮掩刘晟之死、甚至刚才掏心掏肺的劝诫——哪一样不是为了保护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可在他眼里,自己成了什么?虚伪?懦弱?怕事?!是了,是如此。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辜负的愤怒在李鹤鸣心中交织。他猛地抬手,将旁边矮几上那只价值不菲的茶盏狠狠扫落在地!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暖阁内格外刺耳。瓷片四溅,茶水混合着茶叶泼洒在昂贵的地毯上,一片狼藉。
李鹤鸣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地上的碎片,又看向沈寒舟消失的门口,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疲惫。
“好……好得很!”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种自嘲的意味,“沈寒舟……你这条……不知好歹的疯狗……”
他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回了那深不可测的心底。
“来人。”他扬声唤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侍女战战兢兢地推门进来,看到地上的狼藉,吓得一哆嗦。
“把这里……收拾干净。”李鹤鸣淡淡吩咐,看也没看地上的碎片,“还有,传话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语气平淡无波:
“府上侍墨书吏沈寒舟,行为不端,触怒圣颜,已被本王……逐出王府。”
“从今往后……”
“景王府上下,再无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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