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二十年二月初十，京城外，官道。
暮色四合，寒风卷起尘土，吹打在脸上如同刀割。沈寒舟背着一个小小的、简陋的包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枚冰冷的玉佩残片。他独自一人，步履沉重地走在离京的官道上。身后那座巍峨繁华的城池，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冰冷、虚伪和刻骨的仇恨。
褫夺功名，驱逐出京，永不踏入。
皇帝的金口玉言，彻底斩断了他所有的念想和前程。国子监魁首的光环？入仕为官的抱负？都成了泡影。他像一个被彻底抛弃的孤魂，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荒凉的官道上。心中翻涌的，是巨大的冤屈、是滔天的恨意、是对陈砚之惨死的无尽悲愤，还有……景王最后那冷漠垂眸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天下之大，何处容身？复仇？谈何容易！他身无分文，功名尽失，如同丧家之犬。
就在他行至一处相对偏僻、两侧是稀疏树林的路段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几支闪着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吐信，从道路两侧的树林中激射而出，直取沈寒舟的咽喉、心口等要害！
杀机！毫无征兆的致命杀机！
沈寒舟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向旁边扑倒！动作快如闪电！然而，他毕竟不是习武之人，仓促间只避开了要害，一支弩箭狠狠擦过他的左臂，带起一溜血花！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来！
“噗噗噗！”另外几支弩箭深深钉入他刚才站立位置的地面！
不等他起身，七八个蒙面黑衣人如同鬼魅般从树林中窜出！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手中钢刀闪烁着森冷的寒光，一言不发，直接朝着沈寒舟扑杀过来！刀光凌厉，招招致命！显然是要将他乱刀分尸，不留活口！
沈寒舟心中一片冰凉！是太子！还是肃王？！他们连活着离开京城都不允许！要将他彻底灭口在这荒郊野外！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手无寸铁，又受了伤，面对这群训练有素的杀手，根本毫无生还的可能！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就算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他猛地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尖锐的哨箭破空声划破天际！
紧接着，道路另一侧的树林中，同样窜出数道身影！这些人同样身着黑衣，动作矫健，气息内敛！他们如同猛虎下山，后发先至，精准地截住了扑向沈寒舟的杀手！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瞬间爆响！火星四溅！后来的黑衣人人数虽少，但个个配合紧密，甚至可以说天衣无缝！他们势如破竹，瞬间与那伙黑衣杀手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杀气纵横！
沈寒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蜷缩在路边的沟壑里，捂着流血的手臂，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场发生在暮色官道上的生死搏杀！是谁？！是谁在救他？！他看着眼前的混乱，生死一线之际让他连思考都来不及。
战斗极其惨烈，但结束得也极快！那群黑衣杀手虽然凶悍，但显然不是后来这批神秘黑衣人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地上已躺倒了好几具蒙面尸体，剩下的杀手见势不妙，虚晃一招，纷纷朝着树林深处遁逃而去！
神秘黑衣人并未追击。其中一人快步走到沈寒舟藏身的沟壑边，蹲下身。
沈寒舟警惕地看着他。来人同样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眼神毫无波澜，如同深潭寒冰。他动作利落地从身后解下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塞到沈寒舟怀里。包裹入手沉重。
沈寒舟下意识地接住，入手冰凉坚硬，似乎是……银子？还有干粮？
那人又指了指官道旁边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那里拴着一匹毛色油亮、神骏非凡的黑色骏马！马鞍旁还挂着一个水囊和一个更大的包裹。
做完这一切，蒙面人站起身，对着沈寒舟微微一点头。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任务。他甚至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便迅速转身，与其他同伴汇合。几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没入暮色沉沉的树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沉默无声。
沈寒舟抱着沉重的包裹，怔怔地坐在冰冷的沟壑里，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寒风卷着血腥味和尘土的气息灌入鼻腔。巨大的震惊和茫然让他一时无法回神。
是谁？
是谁救了他？
是谁给了他马匹、银钱、干粮？
他下意识地打开怀中的包裹。里面果然是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足够他生活很久！还有几块硬邦邦但能充饥的干粮饼。在包裹的最底层，他摸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粗糙的纸片。
他颤抖着手，展开纸片。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他看清了上面用炭笔写下的、两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大字：
“北上。”
在这两个字的旁边，还有两个更小、却同样锋锐的字：
“参军。”
北上……参军？！
沈寒舟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死灰般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两点炽烈的光芒！
参军！从军！去北境！去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功名被革，仕途断绝，但这天下，还有一条路可以走！一条用血与火铺就的路！一条……可以掌握力量的路！
在北境边关，在尸山血海之中，只要他能活下来！只要能立下军功！他就能重新获得力量！获得地位！获得……复仇的资本！
景王那冷漠的眼神、太子那阴鸷的冷笑、皇帝那虚伪的裁决……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巨大的屈辱和不甘，瞬间化作了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
“参军……”沈寒舟低声念着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力量！他猛地攥紧了那张纸条，仿佛攥住了最后的希望！
他挣扎着站起身，不顾手臂的疼痛，快步走到那匹黑马旁。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动作虽然因为伤痛而有些踉跄，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暮色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京城。那里有他的血海深仇，有他失去的一切，也有……那个最终选择袖手旁观的人。
“驾！”
沈寒舟猛地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北方那未知的、充满血与火的战场，绝尘而去！寒风卷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那挺直的背影，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浴火重生的希望，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咸通二十年二月初十，景王府，暖阁。
灯火昏黄。李鹤鸣独自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眼神却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暖阁角落。是影七。
“殿下。”影七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机械，“人已送出京城。马匹、银钱、干粮、路引、假身份文书，均已交付。追兵……已击退，余者遁逃。目标……已北上。”
李鹤鸣把玩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缓缓抬起酒杯，对着窗外北方那无垠的黑暗，仿佛在遥敬什么。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映着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极其复杂的微光——有关切，有担忧，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
“活着……回来。”一声极轻、极低，几乎微不可闻的自语，消散在寂静的暖阁中。
咸通二十年二月初十，东宫，密室。
烛火摇曳，将太子李栖云的身影拉得忽明忽暗，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他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
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暗卫跪在阴影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殿下，目标行至官道十里坡，遭遇……不明身份者拦截。对方……身手极高，配合默契，属下等……不敌，折损数人，未能……未能完成任务。目标……已北上遁走。”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骤降。
太子李栖云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下，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那双深邃的凤目里，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被挑衅的惊诧。
不明身份者？身手极高？配合默契？
在这京城地界，有能力、且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拦截他东宫死士、救走沈寒舟或者说会救走沈寒舟的人……还能有谁？！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声，从李栖云的喉间溢出，打破了密室的死寂。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和一丝被彻底激怒的疯狂。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摇曳的烛火下，如同冰冷的玉雕。指尖轻轻拂过桌案上那枚象征着景王府的玉印，眼神幽深难测，如同淬毒的寒潭。
“我的好哥哥……”李栖云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却又字字如冰锥，“你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他指尖猛地用力，那枚玉印被狠狠按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心……”
“引火……”
“**！”
最后四个字，如同诅咒，带着滔天的杀意和冰冷的预言，在幽暗的密室里久久回荡。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映照着太子眼中那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疯狂与毁灭之意。
沈寒舟的北行之路，注定充满荆棘。而京城之内，景王与太子这对兄弟之间，那层虚伪的平静，也终于被彻底撕破！一场更加残酷、更加隐秘的权谋厮杀，已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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