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二十年八月十五，中秋宫宴
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皇宫内张灯结彩，丝竹盈耳，一派祥和喜庆。中秋宫宴设在太液池畔的蓬莱阁，皇室宗亲、勋贵重臣齐聚一堂，共庆佳节。皇帝、皇后端坐主位，太后因“偶感风寒，需静养”未能出席。
李鹤鸣依旧是一副“沉迷灯艺”的闲散王爷模样。他今日带来的贺礼是一盏巨大的“月宫仙桂”琉璃走马灯，灯面以琉璃镶嵌，内绘嫦娥、玉兔、吴刚伐桂等月宫景象，在烛火映照下流光溢彩，美轮美奂，引得众人啧啧称奇，连皇帝都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笑容。李鹤鸣则懒洋洋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品着御酒，偶尔与邻座的宗室子弟说笑几句，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全场。
太子李栖云坐在皇帝下首，气度沉稳，面带温和笑意，正与几位重臣低声交谈，一派储君风范。只是他偶尔投向景王方向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冰冷。
肃王李霄玄坐在稍远的位置，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他带来的贺礼是一对毫无新意的玉如意，显得平平无奇。他看着景王那盏备受赞誉的走马灯，又看看太子被众星捧月，再想想自己受到的冷落，心中那股憋屈和怒火就蹭蹭往上冒。尤其想到周先生查了几个月，也没抓到景王半点“图谋不轨”的把柄，更是烦躁。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皇帝兴致颇高，提议诸位皇子即兴赋诗一首，以咏中秋。
太子李栖云当仁不让，率先起身。他略一沉吟，便口占一首七律，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既颂月圆人团圆，又暗喻四海升平、君恩浩荡，引得一众文臣纷纷叫好，皇帝也连连点头。
轮到景王李鹤鸣。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脸上带着惯常的慵懒笑意，拱手道：“父皇，儿臣才疏学浅，整日只知摆弄些奇技淫巧，于诗词一道实在生疏。不如……就让儿臣献个丑，以这盏‘月宫仙桂’灯为题，作首打油诗，博父皇和诸位一笑？”
皇帝知他不学无术，也不强求，笑着点头：“准了。”
李鹤鸣清了清嗓子，看着那盏流光溢彩的灯，随口吟道：
“琉璃为骨玉为魂，烛火摇光幻亦真。
桂影婆娑疑月落，兔儿捣药假亦嗔。
广寒清冷神仙府，不及人间酒一樽。
醉眼观花花非花，灯下看人人非人。”
这诗谈不上格律严谨，意境也浅白，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假亦嗔”、“人非人”，但胜在应景有趣，尤其最后两句，带着点李鹤鸣特有的惫懒和戏谑。众人听了，倒也哄笑起来，觉得符合他一贯的“纨绔”形象。
然而，听在有心人耳中，却别有意味。
太子李栖云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面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光。“灯下看人人非人”？这是在暗讽谁？是在说他李栖云表里不一吗？
肃王李霄玄本就憋着火，一听这诗，更是觉得景王在装模作样，故意卖弄他那点“小聪明”来哗众取宠！尤其是那句“假亦嗔”，让他想起周先生说的景王“装疯卖傻”，更是怒火中烧！
轮到肃王了。他本就胸无点墨，加上心情烦躁，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才磕磕巴巴地憋出一首前言不搭后语、甚至平仄都混乱的五言诗，引得席间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
肃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几个发笑的宗室子弟，目光最终却落在了正懒洋洋坐回去、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李鹤鸣身上！
都是他！都是这个废物！要不是他先作那首破诗，自己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丑？！
“三弟这是怎么了？”太子李栖云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带着关切，“可是酒饮急了？来人，给肃王殿下换杯醒酒茶来。” 他看似解围，实则将肃王的失态归咎于醉酒，更坐实了其鲁莽形象。
肃王正在气头上，又被太子这“关切”一激，更是怒火攻心！他猛地站起身，指着李鹤鸣，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调：“李鹤鸣！你少在那里装模作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整日里弄些破灯烂盏，装什么风雅！谁知道你背地里在搞什么鬼名堂？！”
这突如其来的发难，让热闹的宴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肃王，又看看景王。
李鹤鸣似乎被吓了一跳，一脸无辜和茫然地抬起头：“三弟？你这是……何出此言啊？为兄……为兄只是献了盏灯，作了首歪诗，怎么就……搞鬼名堂了？” 他语气委屈，眼神清澈，将一个被无端指责的“老实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你装！你再装！”肃王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府上那些匠人鬼鬼祟祟！你那些‘新奇机关’谁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周先生都查到了！你……”
“三弟！”太子李栖云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了肃王的话！他脸色微沉，带着储君的威严，“慎言！宫宴之上，父皇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污蔑兄长？！还不快向景王赔罪！”
他心中暗骂肃王愚蠢！周先生查到什么了？什么都没查到！此刻在御前说出来，不仅动不了景王分毫，反而会暴露肃王派人监视亲王的事实！这是大忌！
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看着脸红脖子粗、如同斗鸡般的肃王，再看看一脸无辜委屈的景王，最后目光落在神色凝重、出言制止的太子身上。他心中对肃王的厌恶更甚！这个儿子，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
“够了！”皇帝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帝王的威压，让整个蓬莱阁瞬间鸦雀无声，“肃王！你酒后失仪，口出狂言，污蔑兄长，成何体统？！给朕滚回府去！闭门思过三日！！”
“父皇！我……”肃王还想争辩。
“滚！”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厉！
肃王吓得一哆嗦，看着皇帝冰冷的眼神，满腔的怒火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恐惧和委屈。他狠狠瞪了一眼依旧“茫然无辜”的李鹤鸣，又看了一眼面色沉凝的太子，最终在众人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蓬莱阁。
一场闹剧，以肃王被当众驱逐而告终。
宴席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皇帝兴致全无，勉强坐了一会儿，便以“乏了”为由，起驾回宫。皇后和太子紧随其后。
李鹤鸣慢悠悠地品着杯中残酒，看着肃王离去的方向，又瞥了一眼太子离开的背影，嘴角那抹慵懒的笑意更深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太子……你这一手“祸水东引”加“借刀杀人”，玩得可真溜啊。既让老三当众出丑，被父皇厌弃，又差点让他咬上我……可惜，老三太蠢，刀太钝。
他放下酒杯，起身离席。走到那盏依旧流光溢彩的“月宫仙桂”灯前，驻足片刻。琉璃灯面映照着他俊美的脸，也映照着这满堂虚假的繁华。
“灯下看人人非人……”他低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诗句，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这京城，这皇宫，这满座的“贵人”……哪一个，不是戴着厚厚的面具？哪一个，不是人前人后两张皮？
他转身，朝着宫门走去。月光洒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第一次交锋，看似景王“无辜躺枪”，肃王惨败离场，太子维持了体面。但李鹤鸣知道，这只是开始。太子借肃王这把钝刀试探他的深浅，也暴露了其急于打压兄弟的焦躁。肃王经此一辱，对景王的恨意只会更深。而他自己……则更清晰地看到了太子的手段和肃王的愚蠢。
北境的沈寒舟，在血与火中磨砺爪牙。
京城的漩涡，在虚假的繁华下暗流汹涌。
也许下一次的交锋，或许就不会这么“小”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