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十九年十月。景王府。
当第一缕天光透过窗棂,将简陋厢房内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沈寒舟几乎一夜未眠,窗外寒风的呜咽与腰间证物的冰冷触感交织,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宴席上那惊险的一幕和腰间布囊的重量,让他时刻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
天色刚蒙蒙亮,厢房的门便被叩响了。门外站着的不是凶神恶煞的侍卫,而是王府内一个低眉顺眼的老管事,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靛青色细棉布袍。
“沈公子,”老管事的声音平板无波,“殿下吩咐了,让您换上这身新衣。辰时二刻,殿下在暖阁等您过去伺候笔墨。”
伺候笔墨?沈寒舟心头一紧。这显然不是寻常仆役的活计。他接过衣服,道了声谢,关上门。新衣的料子柔软厚实,比昨日那件好了太多,颜色也是他惯常穿的靛青,尺寸竟也分毫不差。这看似体恤的安排,却让沈寒舟感到一阵寒意——李鹤鸣对他的观察,细致入微到了可怕的地步。连他穿什么颜色、什么尺寸的衣服都一清二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快速换上衣服。新衣很合身,却像一层新的枷锁,将他更紧地束缚在这王府的牢笼里。他再次确认了腰间布囊的位置和藏匿得是否妥当——那枚冰冷的证物紧贴着里衣,用布带牢牢固定在腰侧最隐蔽之处。
辰时二刻,沈寒舟准时来到暖阁。
暖阁内已打扫一新,昨夜宴席的狼藉早已不见踪影。兽金炭依旧烧得旺旺的,驱散了冬日的寒气。李鹤鸣今日穿了一身更为正式些的石青色暗纹常服,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姿态慵懒闲适。阳光透过窗纸,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那副皮相,确实当得起“俊美无俦”四字。
见沈寒舟进来,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只随意地用书卷指了指旁边小几上早已备好的文房四宝:“来了?把那边的澄心堂纸铺开,墨研浓些。本王今日有雅兴,想画幅雪景图。”
“是,殿下。”沈寒舟依言走到案前。澄心堂纸洁白细腻,触手温润,是贡品中的极品。紫檀笔架上挂着数支大小不一的狼毫,砚台是上好的端溪老坑,墨锭带着清雅的松烟香气。这些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与奢靡。
他开始垂首研墨。动作沉稳有力,墨锭在砚台内一圈圈打着转,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这简单的动作,试图忽略榻上那道似有若无、却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视线。
李鹤鸣的目光,终于从书卷上移开,落在了沈寒舟身上。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探究,像羽毛般轻轻扫过沈寒舟挺直的脊背、专注的侧脸、研墨的双手,最后,似乎不经意地在他腰间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新衣还合身?”李鹤鸣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晨起后的微哑,听不出情绪。
沈寒舟研墨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回殿下,很合身。谢殿下赏赐。”
“嗯。”李鹤鸣淡淡应了一声,将书卷随手丢在榻上,起身走了过来。他没有直接到案前,而是慢悠悠地踱步到沈寒舟身侧,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暖意和淡淡的沉水香气。沈寒舟的身体瞬间绷紧,握着墨锭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李鹤鸣像是没察觉到他的紧张,俯身凑近砚台,轻轻嗅了嗅墨香,赞道:“好墨。”随即,他修长的手指拿起一支中号狼毫,在笔洗中润了润笔尖。他的动作优雅流畅,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贵气。
“本王许久不曾动笔了,”李鹤鸣一边试笔,一边慢悠悠地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寒舟,“手都有些生了。不像你们这些国子监的才子,想必笔墨功夫是极好的?”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闲聊。
“殿下谬赞。学生微末技艺,不敢与殿下相比。”沈寒舟回答得滴水不漏,继续研墨,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的警惕。他感到李鹤鸣的视线如同实质,黏在他的腰间。
“哦?”李鹤鸣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他忽然将沾了清水的笔尖,在沈寒舟研得浓稠的墨汁里轻轻一点,又飞快地提起。一滴浓黑的墨汁,如同弹丸般,精准地朝着沈寒舟新换的靛青衣袍的腰间位置溅射而去!
沈寒舟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的注意力全在防备李鹤鸣的言语刺探和视线,对这物理上的“袭击”根本来不及反应!
“小心!”李鹤鸣口中轻呼,动作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
那滴墨汁,不偏不倚,正正溅落在沈寒舟左侧腰际!在崭新的靛青色布料上,晕开一小片刺眼的深黑污迹!
沈寒舟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点了穴道!他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了那墨汁晕染处下方传来的硬物轮廓!那感觉无比清晰!他藏在布囊里的证物,被这墨汁的湿意和骤然靠近的视线,仿佛一下子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沈寒舟的心脏狂跳到了喉咙口!他下意识地就想用手去捂住腰间那片污迹,或者用身体侧过去挡住!
就在他指尖微动,身体将要做出反应的千钧一发之际——
“哎呀!瞧本王这笨手笨脚的!”李鹤鸣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和一丝夸张的歉意,他迅速放下笔,抽出一块雪白的丝帕,作势就要亲自去擦拭沈寒舟腰间的墨渍!“对不住对不住!本王真是……快擦擦!这新衣才上身就……啧!”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那只拿着丝帕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直直朝着沈寒舟腰间的墨渍按去!目标,正是那墨渍下方隐隐凸显的硬物位置!
沈寒舟的瞳孔骤然收缩!脑中一片空白!完了!他要发现了!
在极致的恐惧和危机本能驱使下,沈寒舟几乎是爆发了全身的力气,身体猛地向后一撤!动作幅度之大,甚至撞得身后的笔架都晃了一下,几支毛笔差点掉落!
“殿下!”沈寒舟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拔高,带着一丝变调的尖锐,他顾不上失仪,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同时双手迅速地、几乎是慌乱地捂住了自己的腰间,“不劳殿下!小人…小人自己来!自己来就好!”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用一只手死死捂住腰间那片墨迹和下面的硬物,另一只手慌乱地在身上摸索,仿佛想找块布擦拭,却又找不到,动作显得笨拙而狼狈,额头甚至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暖阁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阳光依旧明亮,暖炉依旧温热。
李鹤鸣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指尖拈着那块雪白的丝帕。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牢牢钉在沈寒舟死死护住的腰间,又缓缓上移,落在他那张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冷汗涔涔的脸上。
一丝了然,混合着浓烈的玩味和一丝冰冷的嘲弄,在李鹤鸣的眼底清晰地浮现出来,如同水底的寒冰终于浮出水面。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呵……”一声极轻的低笑,从李鹤鸣喉间溢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没有再逼近,反而优雅地收回手,慢条斯理地将那块丝帕叠好,放回袖中。
他看着沈寒舟,眼神锐利如鹰隼,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毫不掩饰的戏谑:
“看来……沈公子腰间,当真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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