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二十二年,六月。北境,陷阵营驻地。
盛夏的北境,白日酷热难当,夜晚却依旧带着戈壁特有的寒意。陷阵营驻地驻扎在一片相对背风的砾石滩后,白日里,帐篷被烈日晒得滚烫,如同蒸笼;入夜后,冷风又如同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
沈舟(沈寒舟)的军帐内,一盏昏黄的兽油灯摇曳着,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他**着上身,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旧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盘膝坐在粗糙的毡毯上,身前放着一盆浑浊的水,正用一块粗布沾着水,沉默地擦拭着那柄靖北王亲赐的乌黑佩刀——“厉焰”。刀身冰冷,映照着他同样冰冷的眼眸和紧抿的薄唇。水珠顺着刀锋滑落,滴入盆中,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帐帘被无声地掀开一条缝,一个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般闪入,将一枚用蜡封好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薄竹片,透过窗棂弹射到沈舟脚边的毡毯上,随即又无声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舟擦拭刀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察觉。直到那盆水变得浑浊不堪,他才缓缓停下。目光落在脚边那枚小小的竹片上。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捡起竹片。指尖用力,轻易捏碎了蜡封。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用炭笔写就、力透纸背的字:
“收敛戾气。”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解释。但这熟悉的传递方式……沈舟瞬间就认出了来源——景王府!李鹤鸣!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愤怒和被冒犯的火焰,“轰”地一下在他胸中炸开!
“收敛戾气?!” 沈舟几乎要嗤笑出声!他猛地攥紧了那张纸条,脆弱的竹片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化为齑粉!炭笔的字迹被汗水浸染,模糊一片。
“看着我在这北境血泥里挣扎……苟延残喘……你很得意是不是?!李鹤鸣!” 他在心底疯狂地咆哮,眼中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左肩的伤口因情绪激动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浑不在意!
他仿佛看到了李鹤鸣那张俊美无俦俦的脸,在京城温暖奢华的暖阁里,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白玉酒杯,嘴角噙噙着那抹惯常的、仿佛洞悉一切的、令人作呕的戏谑谑笑意!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正透过无形的距离,冷冷地“注视”着他在北境的狼狈和挣扎!甚至……对他沾满鲜血的双手,指手画脚?!
“收敛?可笑!” 沈舟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他一把抓起放在旁边的“厉焰”,冰冷的刀柄紧贴着他滚烫的手心,带来一种扭曲的慰藉。他环顾着这简陋、冰冷、弥漫着汗味和药味的军帐,又想起京城那金碧辉煌的王府,想起太子李栖云那高高在上的眼神,想起肃王李霄玄那愚蠢的嘴脸,想起刘昂那怨毒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李鹤鸣那张看似慵懒、实则深不可测的脸上!
“这吃人的世道!这虎狼环伺的北境!不化身厉鬼……如何活到回京那一天?!” 他对着虚空,无声地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嘲讽! “李鹤鸣……你又何曾收敛过你的虚伪?!你的算计?!你的……高高在上?!”
他将李鹤鸣这隐晦的警告,彻底解读为一种居高临下的讽刺和敲打!一种对他挣扎求存、浴血搏杀的轻蔑!这非但没有让他有丝毫“收敛”之意,反而如同火上浇油,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戾气和愤怒彻底点燃!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喧哗和争吵声,夹杂着醉醺醺醺的辱骂。
“滚开!老子找的就是沈舟那狗娘养的!什么‘血屠’?呸!一个靠舔靖北王靴子上位的玩意儿!也配在老子面前摆谱?!”
“崔都尉!您喝多了!沈都尉他……”
“喝多?老子清醒得很!让他滚出来!听说他以前在京城有个相好的小白脸,叫什么……陈砚之?啧啧,死得可真惨啊!是不是被玩死的?哈哈哈……”
帐外的污言秽语如同最恶毒的针,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沈舟刚刚被点燃的怒火!尤其是“陈砚之”三个字和那不堪入耳的揣测,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沈舟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理智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暴戾和杀意!他猛地掀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帐外,火把通明。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的军官正被几个陷阵营的士兵拦着,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醉醺醺醺的亲兵。崔猛看到沈舟出来,非但不惧,反而借着酒劲,更加嚣张地指着沈舟的鼻子骂道:“哟!缩头乌龟终于出来了?怎么?被老子说到痛处了?你那死鬼相好……”
他话未说完!
“呛啷——!”
一道乌黑的厉芒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沈舟手中的“厉焰”已然出鞘!刀锋直指崔猛咽喉!冰冷的杀气瞬间笼罩全场!
“崔猛!”沈舟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不带一丝温度,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辱我袍泽,谤我亡友……你找死!”
崔猛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和迅如闪电的拔刀惊得酒醒了大半,但仗着自己都尉身份和几分蛮力,依旧梗着脖子:“怎么?想动手?老子……”
“生死斗场!”沈舟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现在!立刻!签生死状!敢否?!”
全场瞬间死寂!连醉酒的崔猛亲兵都吓得一哆嗦!生死斗场!那是军中解决不死不休仇怨的地方!签了状,上了场,生死自负,军法不究!
崔猛看着沈舟那双毫无人类情感、只余杀意的赤红眼眸,心底终于升起一股寒意。但众目睽睽之下,他骑虎难下,加上酒劲未消,恶向胆边生:“怕你不成?!签就签!老子今天就替北境军清理门户,宰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生死状很快签下。简陋的斗场中央,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充满杀意的脸。
崔猛使一柄沉重的鬼头大刀,势大力沉,带着呼呼风声,抢先劈向沈舟!他仗着身高力猛,想一力降十会!
然而,沈舟的动作比他更快!更狠!更毒辣!
“厉焰”在他手中化作一道索命的乌光!没有试探,没有防守!只有最直接、最凶狠的进攻!刀光如泼墨,带着沈舟积压的所有怒火、戾气和对李鹤鸣警告的扭曲愤恨,倾泻而出!
第一刀,格开鬼头刀,刀锋顺势在崔猛粗壮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第二刀,逼得崔猛踉跄后退,鬼头刀险些脱手!
第三刀,削断崔猛束发的皮绳,带起一蓬乱发和血珠!
第四刀……
第五刀……
崔猛引以为傲的力量和凶悍,在沈舟那如同鬼魅般迅捷、毒蛇般刁钻、暴风骤雨般连绵不绝的刀势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他空有蛮力,却连沈舟的衣角都碰不到!反而被那冰冷的刀锋在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如同不要钱般喷涌而出!剧烈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彻底驱散了他的酒意!
“不……不打了!我认……”崔猛终于崩溃,发出惊恐的求饶!
但沈舟的刀,没有丝毫停顿!
第六刀!刀光掠过崔猛持刀的右腕!一只断手连同鬼头刀一起飞上半空!
第七刀!刀锋刺入崔猛大腿!崔猛惨叫着跪倒在地!
第八刀!第九刀!刀光在崔猛身上交错闪过!带起一片片血肉!
第十刀!乌黑的“厉焰”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划过崔猛粗壮的脖颈!
“噗——!”
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无头的尸体重重栽倒在沙地上,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脖颈断口处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沙砾!
全场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鲜血汩汩涌出的声音!所有人都被这血腥、冷酷、高效的虐杀惊呆了!看着场中那个持刀而立、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般的身影,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
沈舟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弯腰,用刀尖挑起崔猛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任由温热的鲜血顺着刀锋流淌到他的手上、手臂上。他拖着那颗头颅,如同拖着一条死狗,一步步走向辕门。
在所有人惊惧的目光中,他亲手将崔猛的头颅,用一根粗麻绳,悬挂在了高高的辕门旗杆之上!鲜血滴滴答答,落在下方干燥的沙地上,形成一小片暗红的泥泞。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几个负责看押前几日俘获的一批胡人俘虏的士兵身上。
“那些俘虏,”沈舟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全部押出来。”
士兵们不敢有丝毫怠慢,很快将那些被绳索捆绑、面如死灰的胡人俘虏押到了营地外一片名为“狼骨坡”的荒滩上。
沈舟走到俘虏们面前,目光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他缓缓举起手中仍在滴血的“厉焰”。
“杀。” 一个字,冰冷刺骨,如同死神的宣判。
士兵们迟疑了一下,但在沈舟那如同实质的杀气压迫下,只能咬牙执行命令!
刀光闪烁!惨叫连连!鲜血如同廉价的染料,瞬间染红了狼骨坡的沙砾!一百二十七条生命,在短短时间内,被无情收割!尸体堆积如山!
沈舟站在尸山血海旁,亲自指挥士兵,将那些尚在抽搐的尸体,一层层堆叠起来,筑成一座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京观!
当最后一句尸体被堆上顶端时,沈舟走到一旁。他拔出腰间匕首,走到一株早已枯死的胡杨树桩前。他沉默地、一刀一刀地,在坚硬的木头上刻下四个大字:
“犯我疆土,死为祭仪。”
刻痕深重,力透木心,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戾气和决绝!
他将刻好的木牌,亲手插在京观的最顶端!木牌在夜风中微微晃动,上面猩红的字迹在火把映照下,如同地狱的符咒!
做完这一切,沈舟才缓缓转过身。他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的恶鬼。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身后所有陷入死寂、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将士。没有人敢与他对视。
夜风吹过,卷起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也卷动着沈舟散落的、沾满血污的发丝。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但那漠然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厉焰”!
从这一刻起,“血屠”沈舟之名,将不再是简单的凶悍。这座用一百二十七条人命和一颗都尉头颅筑成的京观,如同一个血腥的图腾,宣告着北境诞生了一尊真正的杀神!一尊被仇恨和戾气彻底吞噬、只余复仇执念的——人间厉鬼!
胡虏闻之,小儿不敢夜啼。北境诸军,见之皆惊怖。
沈舟缓缓抬起手,抹去溅在脸颊上的一滴粘稠血珠。指尖触碰到腰间那枚冰冷的狼头腰牌(靖北王信物)。他低头看了一眼,眼中没有丝毫温度。
“李鹤鸣……” 他在心底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扭曲的快意, “……你看……我这‘戾气’……收敛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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