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淌。沈寒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能感受到腰间那枚硬物隔着衣料和手掌传来的冰冷与灼烫交织的矛盾触感。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李鹤鸣指尖轻轻敲击着白玉酒杯的边缘，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他不再催促，只是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寒舟在绝望的深渊边缘挣扎，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只剩下灰败的苍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种无声的、掌控一切的压迫感，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令人崩溃。
终于，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即将彻底碾碎沈寒舟的神经时，在“被剥光践踏”的恐惧压倒一切之前——
沈寒舟如同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灰暗和认命般的决绝。他不再看李鹤鸣，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将一只手伸向了自己的怀中。
他的动作僵硬而笨拙，仿佛在抗拒着身体的本能。指尖摸索到里衣内层那个小小的、紧贴皮肉的布囊，感受到里面那枚硬物的轮廓。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枚系得紧紧的布囊从里衣深处扯了出来。
布囊是粗布的，很不起眼，边缘甚至有些磨损。沈寒舟紧紧攥着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攥着的是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又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不敢抬头看李鹤鸣，只是死死盯着自己颤抖的手，盯着那个小小的布囊。然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带着一种殉道般的悲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只紧握着布囊的手，伸向了李鹤鸣面前那张摆放着纸条和银盘的澄心堂纸。
随着他的动作，布囊的开口微微敞开了一线。
就在那布囊即将完全摊开在澄心堂纸上，那枚隐藏其中的证物即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李鹤鸣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从沈寒舟的脸上，移到了他那双颤抖的手上，移到了那个即将敞开的布囊上！
他那双一直带着玩味和慵懒的狐狸眼，在接触到布囊内隐隐透出的物件轮廓和材质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一丝极其罕见的、混杂着错愕、难以置信和瞬间了然的锐利光芒，如同闪电般在他眼底炸开！
他脸上的闲适和戏谑，如同面具般瞬间碎裂！
“等等！”李鹤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和变调！
他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个布囊，而是快如闪电地按住了沈寒舟即将完全摊开布囊的手腕！
那触感冰冷而有力，如同铁钳！
沈寒舟的手腕被死死攥住，如同被毒蛇咬中，他浑身剧震，惊骇地抬起头！
只见李鹤鸣脸上的慵懒戏谑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冰冷！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在沈寒舟手腕上那个只露出一半的布囊开口处，盯着里面那枚只露出一角的、泛着奇特冷光的物件！
李鹤鸣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他的眼神在接触到那物件露出的部分纹路和材质的刹那，如同被最深的寒潭水浸透，瞬间变得幽深无比，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洞悉了某种巨大阴谋的冰冷寒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从布囊移开，重新落回沈寒舟那张写满惊骇和不解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难以置信的审视，有瞬间涌起的巨大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冰冷和了然。
他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确认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
“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李鹤鸣那只冰冷如铁钳的手死死攥住沈寒舟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质问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沈寒舟：“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手腕传来的剧痛和那声音里的巨大震惊与寒意，让沈寒舟瞬间从被迫交物的屈辱和绝望中惊醒！他猛地抬头，对上了李鹤鸣那双此刻锐利如刀、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冰冷审视的眼睛。
他不是在审问一个“细作”，他是在确认一件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证物来源！他甚至……认出了这东西？！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惊雷在沈寒舟混乱的脑中炸响！巨大的疑云瞬间笼罩！李鹤鸣认识这证物？这代表什么？他与此案有关？还是……他认得这东西背后的主人？
但此刻，恐惧和疑虑都被一股更强烈的、积压已久的悲愤与不甘瞬间冲垮！手腕的剧痛仿佛点燃了他心中那团压抑了太久的火焰！
“从哪里得来？”沈寒舟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豁出一切的尖锐和不顾一切！他不再回避李鹤鸣的目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长久以来的隐忍、克制、算计在这一刻被彻底焚烧殆尽，只剩下最原始、最滚烫的、如同熔岩般喷涌而出的决绝！
“殿下问我从哪里得来？！”他几乎是吼了出来，身体因为激动和疼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死死钉在李鹤鸣脸上，寸步不让！那里面燃烧的火焰，烫得李鹤鸣的瞳孔都微微一缩！
“是从我挚友陈砚之的尸身上！从他被虐打至死、冰冷僵硬的手心里！一点一点掰开，才取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带着血泪的控诉！“他死得不明不白！身上布满指印淤痕！官府却说是‘失足落水’！殿下！您告诉我！这世上哪有这样失足落水的人？！”
沈寒舟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濒临崩溃的嘶哑和滔天的恨意：“他是我唯一的挚友！是我沈寒舟在这冰冷世道里唯一的一点暖！现在他死了！死得如此屈辱！如此不明不白！”
他猛地用力，试图挣脱李鹤鸣的钳制，将那布囊里的证物彻底暴露在对方眼前！哪怕手腕的骨头在哀鸣，他也毫不在乎！
“殿下！学生今日冒死潜入王府，所求不过一个真相！一个公道！！”他的声音如同杜鹃啼血，字字泣泪，“无论这证物指向谁！无论这背后牵扯多大！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只要一个真相！我要知道是谁害死了他！我要让那禽兽不如的东西血债血偿！！”
这如同困兽最后的、燃烧生命般的嘶吼，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撞进李鹤鸣的心底！
李鹤鸣被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烫得下意识地松了半分力道。他看着眼前这个双目赤红、浑身颤抖却如同出鞘利剑般挺直脊梁的寒门学子，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滚烫的、几乎要灼伤人的悲愤与执着……
李鹤鸣的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他见过太多贪婪、谄媚、恐惧、算计的眼神，却从未见过如此……不顾一切的决绝。这双眼睛里的火焰，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富贵，甚至不是为了活命，只是为了一个“真相”，一个“公道”！这份纯粹到近乎愚蠢的执念，像一根刺，扎破了他长久以来包裹在“荒唐”外衣下的冷漠外壳。
他眼中的冰冷和审视，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极其复杂的动摇。
“真相？”李鹤鸣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疲惫的凝重，他松开了攥着沈寒舟手腕的手，但那布囊并未完全摊开。他看着沈寒舟那双燃烧着火焰、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沉重如山的警告：
“沈寒舟，你可知，这世上的真相，有时候比死亡本身更可怕？你要的真相，你根本承受不起！”
他的话语冰冷，却不再是戏谑和威胁，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现实陈述。那双狐狸眼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沈寒舟孤绝的身影。
沈寒舟看着李鹤鸣眼中那丝动摇，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他心脏狂跳，巨大的希冀瞬间冲垮了悲愤！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千载难逢的契机！
他不再嘶吼，所有的情绪被他强行压下，化作一种近乎卑微却又无比坚定的恳求。他“噗通”一声，再次重重跪倒在地！这一次，不是为了伪装，而是为了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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