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依旧紧握着那个只露出一角的布囊,高高举起,如同献祭般,声音颤抖却清晰无比地对着李鹤鸣说道:
“殿下!学生知道!学生身份卑微,所求之事如同蚍蜉撼树!但学生愿以命为注!愿以此身为凭!”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直视着李鹤鸣动摇的双眼:
“只要殿下能为我那枉死的挚友讨回一个公道!只要殿下能助我查明真相!学生沈寒舟……愿以此身此命,侍奉殿下左右!为奴为仆,绝无怨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恳请殿下……成全!”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炭火偶尔噼啪作响,沉水香的气息幽幽浮动。
李鹤鸣站在沈寒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布囊、眼中燃烧着孤绝火焰的年轻人。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献祭般的决心。
侍奉?为奴为仆?李鹤鸣心中嗤笑一声,这不过是绝望中的交易。但沈寒舟眼中那份不顾一切要查清真相的执念,那份不惜将自己彻底典当出去的决绝……却让他心头那丝被扎中的刺痛感,再次清晰起来。
这东西……牵扯太大了。牵扯到东宫,牵扯到皇嗣……这潭水,深不见底。
他帮?还是不帮?
帮,等于主动卷入这深不见底的漩涡,打破他苦心经营的“荒唐”假象,将他最不想碰触的权力倾轧拉到眼前。麻烦,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帮?看着眼前这双眼睛熄灭?看着这唯一敢把东宫之物送到他眼前、带着孤狼般决绝的棋子……彻底变成一具尸体?或者……被幕后之人灭口?
李鹤鸣的目光在沈寒舟高举的布囊上停留了许久,又落回他那双执拗到发亮的眼睛上。他沉默着,脸上惯常的慵懒和戏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深沉的思索。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沈寒舟跪在地上,高举的手已经开始酸麻颤抖,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终于,李鹤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他没有看沈寒舟,目光投向了窗外被积雪覆盖的庭院,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却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沉:
“起来吧。”
“这事……”
“本王……考虑考虑。”
李鹤鸣那三个字,如同坠入深潭的石子,在沈寒舟心湖中激起一圈圈巨大而冰冷的涟漪,随即沉入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他最后那句“考虑考虑”,语气淡漠而疏离,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动摇与凝重,只是沈寒舟濒临崩溃时的错觉。
沈寒舟僵硬地、几乎是机械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地而麻木刺痛,手腕上被李鹤鸣攥过的地方更是火辣辣地疼。但这些□□上的痛苦,远不及心中那瞬间从悬崖边缘被拉回、却又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茫然与恐慌。
李鹤鸣说完那句话,便不再看他一眼,仿佛沈寒舟已经化作了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他转身踱回软榻,重新拿起那卷书,姿态恢复了一贯的慵懒与漫不经心。他甚至随手拿起那块与证物气息相似的银盘,仿佛鉴赏古玩般随意把玩了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将那块银盘连同沈寒舟摊开在桌上的布囊,里面的证物只露出惊鸿一瞥的一角,一同拢入袖中!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收起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沈寒舟的心脏几乎停跳!他眼睁睁看着那唯一的线索、那承载着挚友冤屈的唯一希望,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李鹤鸣“没收”了!
“退下吧。”李鹤鸣头也不抬,目光落在书卷上,声音平淡无波。
没有承诺,没有期限,只有一句“考虑考虑”,以及……收走了他唯一的筹码!
巨大的失落和被戏耍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沈寒舟。他浑浑噩噩,如同失了魂魄般,被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门口的侍卫,再次“护送”回了那间冰冷的西厢囚笼。
门再次落锁。
这一次,沈寒舟连靠门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直接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墙壁,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手腕的疼痛,膝盖的麻木,都比不上心中的绝望与冰冷。
证物……没了。唯一的希望,被李鹤鸣轻易地、如同拂去尘埃般收走了。
他会“考虑”?考虑什么?考虑如何处置自己这个知道了不该知道秘密的“细作”?考虑如何利用这枚证物?还是考虑……把它当作垃圾一样销毁?
三天?李鹤鸣甚至没有给他一个期限!那句“考虑考虑”,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将他悬吊其中,承受着无尽的煎熬和未知的恐惧。
时间变得极其缓慢而痛苦。窗外的光影移动,侍卫的影子投在窗纸上,纹丝不动。送饭的老管事依旧按时出现,放下食盒,沉默离开。饭食依旧是冷的,沈寒舟毫无胃口。他如同困兽,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徒劳地踱步,或者蜷缩在角落,一遍遍回忆李鹤鸣当时的神情、动作、话语,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点“考虑”的迹象,一点点渺茫的希望。
每一次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的心脏都会骤然紧缩,身体绷紧如弓,以为是李鹤鸣的传唤,是最终的宣判。然而每一次,都只是老管事的例行公事。
希望,在漫长的、无声的等待中,被一点点消磨。恐惧,如同藤蔓,重新缠绕上来,越勒越紧。他开始怀疑,李鹤鸣那句“考虑考虑”,不过是另一种更残酷的玩弄,一种让他自己在这无望的等待中崩溃的酷刑。
一天……两天……
西厢房像一个巨大的冰窖,吞噬着沈寒舟的热量和意志。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仿佛看到陈砚之浑身湿透、布满淤青的尸体就躺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无声地质问他:“寒舟……我的公道呢?”
就在沈寒舟的精神被这无休止的等待折磨得濒临极限,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也即将熄灭之时——
第三天傍晚,天光将暗未暗之际。
门外传来了与往日不同的脚步声。不止老管事一人!更沉稳,更……有力!
开锁声响起。
进来的依旧是那个低眉顺眼的老管事,但他的身后,却站着一名身着王府近卫服饰、神情冷峻的年轻侍卫。侍卫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做工精致的紫檀木盒。
老管事的声音依旧平板:“沈公子,殿下有令。”
沈寒舟猛地从地上站起,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来了!终于来了!是生?是死?
侍卫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紫檀木盒恭敬地放在桌上,然后退到一旁,沉默而立。
老管事的声音继续响起,毫无波澜:“殿下吩咐,将此物交予沈公子。殿下还说……”
沈寒舟的呼吸都停滞了,死死盯着那个紫檀木盒。盒子?里面是什么?毒酒?白绫?还是……那枚被收走的证物?
“殿下还说:”老管事一字不差地复述,“‘东西,你收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本王身边一个普通的侍墨书吏,莫要多言,莫要多看,更莫要……自作聪明。’”
“另,”老管事顿了顿,补充道,“西厢外的侍卫已撤去。沈公子可自行在府内活动,但……勿离王府半步。”
说完,老管事和那名侍卫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门,这一次没有被锁上。
沈寒舟如同被钉在原地,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那扇敞开的门,又猛地转头看向桌上那个紫檀木盒。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桌前,颤抖着伸出手,打开了盒盖。
盒子内,铺着柔软的深色丝绒。
丝绒之上,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正是他那枚用粗布包裹的证物——一枚边缘光滑、带着独特弧度和细微古朴纹路的……玉佩残片! 那材质,那冰冷的触感,沈寒舟无比熟悉!
右边,则是一枚小小的、青玉质地、打磨光滑的……印章。印章底部朝上,清晰地刻着两个工整的小字——“侍墨”。
沈寒舟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枚残破的玉佩上!李鹤鸣……把它还回来了!他不仅还回来了,还……给了他一个身份?侍墨书吏?
“东西,你收好……” “侍墨书吏……” “莫要多言,莫要多看,莫要自作聪明……”
李鹤鸣没有承诺帮他查案!他甚至没有提及陈砚之的名字!他只是把证物还了回来,给了他一个似是而非的身份,一个相对宽松的活动范围,还有一句充满警告意味的“箴言”。
这算什么?默许?交易?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圈养和监视?
巨大的疑惑取代了之前的绝望和恐惧,如同迷雾般将沈寒舟笼罩。他看着那枚失而复得的玉佩残片,又看看那枚象征着“侍墨书吏”身份的印章,心中百感交集。
李鹤鸣……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收回了“细作”的指控,撤走了看守,给了身份,还回了证物……却只字不提真相,反而严加警告。
这不像庇护,更像是一种……有条件的、带着枷锁的容忍。他容忍沈寒舟带着这枚危险的玉佩残片留在身边,容忍他继续追查的心思,但同时也划下了极其严苛的界限——不准越界,不准多事,更不准连累到他李鹤鸣!
沈寒舟缓缓拿起那枚冰冷的“侍墨”印章,紧紧攥在手心。玉质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迷雾。
路,似乎有了,却狭窄如独木桥,两旁皆是万丈深渊。
证物回来了,但危险并未解除,反而因为靠近了风暴中心而更加致命。
李鹤鸣的态度暧昧不明,如同隐藏在迷雾中的猛兽,不知何时会亮出獠牙。
他拿起那块玉佩残片,指腹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眼中重新燃起那孤注一掷的火焰。无论前路如何凶险,无论李鹤鸣打的什么主意,至少……他争取到了继续下去的机会!
他将“侍墨”印章郑重地佩在腰间,将那枚玉佩残片重新用粗布小心包裹好,贴身藏入怀中最深处。
然后,他挺直了脊背,迈步走出了这间囚禁他三天的西厢房。
门外,暮色四合,王府的灯火次第亮起。廊下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卷着残雪打着旋儿。
沈寒舟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自由气息的空气,目光投向王府深处,那座依旧灯火通明、象征着权力与未知的暖阁方向。
李鹤鸣,无论你意欲何为……
我沈寒舟,会走下去!
侍墨书吏?好。
这墨,我便为你侍!但这真相之路……我亦会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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