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脚下,荒草萋萋,一座新起的孤坟孑然立于萧瑟的秋风之中,坟前无碑,唯有一束早已干枯的野花,诉说着无尽的凄凉。
万妤直挺挺地跪在坟前,一双眸子空洞地望着那抔黄土,早已流干了眼泪。脑海中,画面如刀,反复凌迟着她的灵魂:
* **是他接过她递去的酒杯,对她露出最后一个温柔而复杂的笑容,仰头将那杯“假死药”一饮而尽的决绝……**
* **是她死死拦在牢房门外,对着拼命想冲进去救人的章青雨厉声呵斥:“你不能进去!你想害死他吗?!”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是在执行唯一的救援计划……**
* **是她在重伤濒死之际,他紧握着她的手,那低沉而清晰的告白在她耳边回响,那是她用生命去换取的片刻幸福……**
**“别自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好好活下去。”**
他临死前的话语,此刻如同惊雷,在她死寂的心海中炸开。原来……他早就知道!他知道那是毒酒,却依然为了保全她,也为了成全他自己的计划,坦然赴死!
这个认知比死亡本身更让她痛彻心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碾碎,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剑光带着泣血的悲愤直刺她的后心!
“铛——!”
另一道剑光及时架住,火星四溅。
章青雨持剑的手因极度愤怒而剧烈颤抖,美丽的脸上泪水纵横,她对着拦在面前的章维扬嘶喊:“哥哥!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是她害死了云影哥哥!她这个毒妇该死!”
“青雨!住手!”章维扬死死挡住妹妹的剑,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云影兄若泉下有知,定不希望她死!”
“云影哥哥……”听到这个名字,章青雨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长剑“哐当”一声垂落在地。她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悲痛,她转向万妤,字字泣血:“为什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亲手毒死他?!他那么信你!”
万妤承受着这锥心之问,惨然一笑:“没有…我只想救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巨大的悔恨与绝望吞噬了她,她猛地抓起地上章青雨掉落的长剑,就往自己颈间抹去,“我就该死!让我去陪他!”
“你死了有什么用?!”章维扬一把打落她手中的剑,怒其不争地喝道,“你死了云影兄就能活过来吗?!你不如好好想一想,自己为何会如此愚蠢,落入他人的圈套!”
“圈套……”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万妤被悲伤淹没的神智。
*思绪如电光石火般闪回——那个神秘人为何能轻易找到她?所谓的“假死药”为何来得那般“及时”?安排她进入守卫森严的死牢,过程为何会“顺利”得异乎寻常?*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一枚棋子,一枚被利用来亲手毒杀慕容云影,并替他背上所有骂名的棋子!**
这个认知让她如坠冰窟,却也带来了一种诡异的清醒。
她挣扎着站起身,深深凝望着那座孤坟,仿佛在与坟中之人做最后的告别,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又带着钢铁般的决绝:“云影,对不起,我不会让你孤单太久,待我做完该做之事,就来陪你。”
说完,她不再看身后众人或愤恨或复杂的目光,毅然转身,踉跄着却坚定地消失在荒凉的山道尽头。
万妤走后,坟前压抑的悲戚更加浓重。
章青雨瘫软在地,泪水无声滑落。**她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从小带着她扑蝶、为她簪花、在她受委屈时第一个站出来保护她的云影哥哥,那个风光霁月般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一杯冰冷的黄土。过往的点点滴滴近在眼前,怎么转眼间,他们就都长大了?怎么转眼间,她就永远失去他了?以前,他是她世界的中心,她的喜怒哀乐都绕着他旋转,如今中心崩塌了,她的世界也碎了,往后余生,她该为何而活?**
章维扬沉默地站在一旁,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他想起与慕容云影一起练剑至夕阳西下,一起在灯下辩论经史子集,一起畅谈理想抱负的岁月。慕容云影一直是他前行路上的光,是他追逐的榜样。如今,这盏指引方向的明灯熄灭了,他的人生仿佛瞬间迷失在浓雾里,前路茫茫,何去何从?**
齐英昊和李玉泓站在稍远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接受。
齐英昊喃喃道:“慕容院长…他竟然是前朝皇子…这怎么可能……”
李玉泓眼前也浮现出往昔画面:**慕容云影在清谈学馆的讲堂上挥洒自如,与学子们机锋对答;中秋之夜,他们几人把酒言欢,赏菊品月……那温暖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 他沉重地叹息:“短短几日,竟已是天翻地覆,恍如隔世…没了慕容院长,学馆该怎么办?那些追随他的学子们又该怎么办?”
“学馆…”章维扬猛地抬起头,强迫自己从无边的悲伤中抽离出来,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学馆是云影兄的心血,绝不能出事!我们去学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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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他们赶到清谈学馆时,看到的正是官兵将最后一道封条贴上大门的场景。
一名太监手持圣旨,尖利的声音在学馆门前回荡:“…前院长慕容云影,实为前朝余孽,其推行所谓新政,实为结党谋私,动摇国本,图谋不轨!今已伏诛,乃其父大义灭亲检举,毙于妇人之手,实属死有余辜!自即日起,废除其一切僭越改制,学馆暂行封闭,待厘清脉络,复归旧制,方可重开!”
门前聚集的学子们反应各异。
部分忠于慕容云影的学子悲愤交加,有人忍不住高喊:“慕容院长是冤枉的!他的改革是为天下学子谋出路!”
“抓起来!”带队军官厉声下令,立刻有兵士如狼似虎地扑上,将那几个带头质疑的学子锁拿带走。
更多的学子则面露迷茫、羞愧,继而转为愤怒,他们窃窃私语:
“没想到他竟是前朝余孽!亏我还将他的言论奉为圭臬!”
“亲爹和情人都指认他,这还能有假?我们都被他骗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些原本就反对改革的老儒生则抚掌称快:
“早就说过,他那套离经叛道,长久下去,必致国将不国!”
“如今身败名裂,伏法受诛,实乃天理昭昭,大快人心!”
眼见学馆被封,慕容云影的声誉被如此践踏,章维扬热血上涌,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住手!你们不能封馆!”
“哼!同党余孽,自己送上门来了!拿下!”军官冷哼一声,几个兵士立刻将章维扬扭住。
“放开我哥哥!”章青雨悲怒交加,就要拔剑。
“齐兄,青雨,不可!”李玉泓死死拦住他们,低声道,“此时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救不了维扬,还会把我们全都搭进去!容后再想办法!”
齐英昊眉头紧锁,见好友蒙难,他无法坐视不理,决定回府一试。
他回到护国大将军府,在书房外整理了一下衣袍,才沉声通报求见。
“父亲,”齐英昊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恳切,“孩儿回来,是为章维扬之事。他是儿臣好友,却因慕容云影案牵连,被刑部带走了。孩儿与他相交多年,知其为人,绝非逆党。能否请父亲……酌情过问一下?”
齐震天放下手中的军报,锐利的目光扫过儿子,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慕容云影的同党?”他冷哼一声,“英昊,你可知如今是什么局势?”
他站起身,走到齐英昊面前,声音压低,却字字千钧:“慕容云影是前朝余孽,这是铁案!陛下正借此机会清理朝堂。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齐家?我身为护国大将军,执掌兵权,本就身处漩涡中心,一言一行皆需万分谨慎!”
他盯着儿子的眼睛,语气愈发严厉:“此刻我去为一个‘逆党同伙’说情,你让陛下如何想?让朝中那些御史如何弹劾?他们是会说我齐震天徇私枉法,还是会参我一个‘勾结前朝,心怀异志’之罪?!”
齐英昊在父亲的目光下感到一阵压力,辩解道:“父亲,维扬他只是……”
“只是什么?!”齐震天打断他,“不管他本人如何,皆因我们身份特殊。我齐家上下百口人的性命,我麾下无数将士的前程,难道要为你这点朋友义气陪葬吗?!不论是谁去求情,都好过我们去!”
齐英昊张了张嘴,最终无言以对。他明白父亲说得对,家族的重量,远非个人友情可以比拟。
“收起你不合时宜的善心!”齐震天拂袖转身,语气不容商量,“此事我齐家绝不能插手!你也不许再四处活动,安心待在府中,避过这阵风头再说。下去吧!”
齐英昊看着父亲决绝的背影,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他叹了口气,默默退出书房,心中为章维扬担忧,却也明白,自己能做的实在有限。他吩咐心腹小厮留意刑部消息,这已是他目前能为朋友做到的极限了。
与此同时,李玉泓回到侯府,并未急于去见父亲。他在书房外静候,直到父亲李霄云处理完公务,才恭谨求见。
“父亲,”李玉泓行礼后,神色凝重,“今日清谈学馆被封,慕容云影之事已然定案。但刑部抓人时,将几名为首抗议的学子也一并锁拿入狱了。”
李霄云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哦?慕容逆党,同伙抓便抓了,有何不妥?”
“父亲明鉴,”李玉泓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孩儿仔细想过,此举恐有不妥。其一,慕容云影其罪当诛,但这些学子,不过是一时激于义愤,年轻气盛,并非真正的逆党核心。若因此事将他们问重罪,乃至处死,恐怕会寒了天下士子之心,让陛下背负‘苛待士人’之名,于朝廷声誉有损。”
他见父亲沉吟,继续抛出关键理由:“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这些被捕学子中,有几人孩儿认得,如那赵铭、孙书翰,皆是近年来在士林中颇有才名的寒门翘楚。他们此番入狱,纯粹是无妄之灾。若父亲此时能向陛下陈情,恳请陛下念在他们年少无知,彰显天子仁德,网开一面……那么,这些侥幸得脱的学子,乃至他们的亲朋师友,将会铭记谁的恩德?”
李玉泓点到为止,但李霄云已然会意。他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深意。这不是简单的求情,这是一笔政治投资。在士林中对皇帝和朝廷心生恐惧和不满之时,他李霄云站出来“为民请命”,不仅能在皇帝面前扮演体恤圣意、维护稳定的角色,更能在这些未来的官员苗子心中种下感恩的种子。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远比日后锦上添花来得珍贵。
李霄云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脸上露出一丝算计的笑容:“呵呵,你倒是看得长远。陛下仁德,确实不应因一逆臣而迁怒于无知学子,致使士林不安,朝纲震荡。”
他站起身,已然有了决断:“也罢。为父明日便上奏,陈明利害。陛下是明君,自会权衡。此举既全了陛下仁德之名,安了士子之心。”
“父亲英明!”李玉泓心中一定,知道父亲采纳了他的建议,而且看到了其中的“好处”。
次日,李霄云在朝会上慷慨陈词,将李玉泓分析的利弊,用更冠冕堂皇的话术表达出来:
“陛下,慕容云影罪大恶极,然其蛊惑学子,亦有其因。今若因学子一时激愤而重惩,恐堵天下悠悠众口,寒了万千向学之心。不若陛下施以天恩,赦其无知之罪,一则显陛下海纳百川之胸襟,二则让天下学子感念皇恩浩荡,从此更专心于圣贤书,岂不美哉?且区区几名学子,于国本无碍,释放他们,正可彰显陛下仁德,对比前朝余孽之卑劣,更显我朝光明正大。”
皇帝本就担心株连过广引发动荡,李霄云这番话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皇帝顺势下坡,赞赏李霄云“老成谋国”,下旨释放被捕学子,并申饬其行为不当,责令家人严加管教。
此举果然在士林中为李霄云赢得了不少好感,而那些被释放的学子及其家族,更是对武靖侯府感恩戴德。李霄云不动声色地,既迎合了上意,又为自己和家族织就了一张未来的关系网。
而章维扬,也因“学子均被释放”这一整体宽松的处理基调,被模糊了“重点目标”的身份,其在被关押几日后,伤痕累累但性命无忧地被释放出来。
刑部大牢那扇沉重的、布满铆钉的黑漆木门,在一个黄昏,“吱嘎”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
章青雨和李玉泓立刻从门旁的拴马石旁站起身,紧张地望过去。只见两个狱卒半扶半拖着一个身影,略显粗暴地将那人推出了门外。
“哥!”
章青雨惊呼一声,眼泪瞬间涌出,几步冲上前去,扶住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正是章维扬。他比几日前消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痕,原本合身的青衫此刻显得空荡荡,上面沾满了污渍和已经发暗的血迹。他低垂着头,呼吸微弱,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全靠章青雨支撑着。
“维扬兄!”李玉泓也立刻上前,从另一侧稳稳扶住章维扬,他的动作小心而坚定,避免触碰到那些明显的伤口。他眉头紧锁,眼中是清晰的担忧与不忍,“快,先扶他到车上去。”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章维扬扶向不远处等候的马车。将哥哥安置进车厢后,章青雨这才转过身,面对李玉泓。她眼眶通红,里面盈满了真挚的感激,对着李玉泓深深一福。
“李公子,”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有些哽咽,“这次…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哥哥他…他恐怕…”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只是用力咬着下唇,强忍着泪水。
李玉泓连忙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而克制:“青雨妹妹快别这么说,我与维扬相交一场,这些都是应该做的。何况…我也没能做得更多,让他受了这般苦楚。”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章青雨苍白憔悴的脸颊和眼下明显的青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惜,“倒是你,这几日定然忧心煎熬,人也清减了不少。”
章青雨此刻全副心神都在哥哥身上,只是摇头:“我没事的。只要哥哥能出来,比什么都强。”她说着,又看向马车,忧心道:“哥哥的伤…得赶紧找大夫…”
“已经安排好了,”李玉泓接过话,语气沉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城西济仁堂的刘大夫,医术精湛,口风也紧,我已让人去请了,此刻应该已在府上等候。”他顿了顿,看着章青雨单薄的衣衫在晚风中微微飘动,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墨色薄绒披风,极其自然地递了过去,声音放缓:“夜里风凉,你衣衫单薄,披上吧。快送维扬回去诊治要紧,后面若有任何需要,随时让人到侯府知会我一声。”
章青雨此刻心乱如麻,感激地接过披风,低声道:“多谢李公子,那…那我们先行一步。”
“好,路上小心。”李玉泓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暮色渐深的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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