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体散入山风与光影，我如同一缕无形的游丝，向着斗法最激烈的中心弥漫而去。越靠近，那异香便越是浓烈，带着蛊惑人心的甜腻，却也掩不住其中凛冽的妖气与……一丝佛宝的庄严？
轰鸣声、金铁交击声、叱咤怒骂声不绝于耳。穿过一片被妖风摧折的桃林，眼前豁然开朗，却见一处洞府前，猴子正与一个身着彩衣、容貌绝丽却眉带煞气的女妖战作一团。那女妖手持双剑，舞动间带起道道粉色霞光，与金箍棒的金芒不断碰撞，炸开团团气浪。猪八戒与沙和尚则被一群小妖缠住，脱身不得。
那女妖，道行果然高深，且身法诡异，竟能与猴子周旋许久。她似乎并不急于硬拼，每每借助那弥漫的异香与霞光，试图扰乱猴子心神。
“姐姐！与他啰嗦什么，用宝贝收他！”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自洞府内传出。
女妖闻言，虚晃一剑，抽身后退，自怀中取出一只金光闪闪的圈儿，口中念念有词，望空一抛！
那圈儿见风就长，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带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吸摄之力，直罩向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
“金刚琢？！”猴子惊呼一声，手中金箍棒竟把持不住，脱手飞出，直往那圈儿中投去！
兵器被收，猴子神通便去了大半！女妖娇笑一声，双剑直取猴子空门！八戒、沙僧见状大惊，欲要救援却被小妖死死缠住。
我心下一紧，那圈儿的吸力竟也波及到了我这无形无质的灵体状态，周遭的风与光都为之扭曲！若猴子在此折戟……
不容多想，灵识瞬间凝聚到极致！那缕深藏灵体本源、源自混沌的石气被猛然催动！
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
而是——替代！
就在金箍棒即将被吸入金刚琢的刹那，就在女妖双剑即将刺中猴子的瞬间，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亘古洪荒气息的波动，自战场边缘一闪而逝。
那波动，与孙悟空同源而出，却又截然不同。
女妖的剑势微微一滞，那金刚琢的吸力也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好机会！”
猴子战斗经验何等丰富，虽不明所以，但战机稍纵即逝！他身形如电，不退反进，竟徒手探出，一把抓住了尚未完全被吸入金刚琢的金箍棒尾端！与此同时，张口一吐，一道三昧真火如同火龙出洞，直扑女妖面门！
女妖猝不及防，被真火燎中，惨叫一声，慌忙后退。那金刚琢失了主持，光芒一黯，吸力大减。
猴子趁机发力，暴喝一声：“给俺老孙回来！”硬生生将金箍棒从金刚琢的吸摄边缘拽了回来！
兵器重回手中，猴子气势陡增，舞动铁棒，攻势如潮，将那女妖打得节节败退。
我却在发出那道波动后，灵体如同被抽空了一般，剧痛袭来，散入风光的形态几乎维持不住，险些当场显形。混沌之气岂是轻易能动用的？尤其是我这般强行催发，更是伤及本源。
我只能强忍着涣散的痛苦，将自己深深埋入一片被震落到泥土里的桃花瓣中，气息奄奄。
后续的战斗，我已无力细“看”。只听得风声呼啸，棒喝连连，最终伴随着女妖一声不甘的悲鸣与某种法宝撞击的清脆声响，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似乎……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那师徒几人收拾停当，准备再次上路。
我蜷缩在冰冷的泥土里，花瓣残破，灵光黯淡。这一次，伤得比在流沙河时重得多。
脚步声靠近。
是那泼猴。
他停在了我藏身的那片花瓣附近。没有蹲下，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出言警告或是嘲讽。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混合着阳光、硝烟与淡淡汗水的味道。
然后，一件东西被轻轻放在了那片花瓣旁边。
不是露珠，也不是丹药。
那是一小块……石头。
颜色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甚至边缘还有些粗糙。但当我微弱的灵识触碰到它时，却感受到了一股精纯至极、厚重无比的土行精气，以及一丝再熟悉不过的、属于花果山山顶仙石的温润气息！
这是……他诞生之地，那块仙石的碎块？！他竟一直带在身上？！
这石块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可他此刻，却将它放在了我身边。
“啧，真是块绊脚石。”他咕哝了一句，声音不大，带着惯有的不耐烦。
说完，他转身便走，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躺在泥土里，旁边是那块带着他本源气息的仙石碎块。精纯的土行精气丝丝缕缕渗入我濒临溃散的灵体，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有效地滋养着受损的本源。
绊脚石……
我努力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灵识，轻轻缠绕上那块温润的石块。
是啊，我就是块绊脚石。
一块从花果山，到五行山，再到这西行路上，死死绊着他，甩也甩不脱，扔也扔不掉的……
绊脚石。
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无声的回应。
前路依旧漫长，凶险未卜。
但这块“绊脚石”，既然绊上了，就没打算轻易松开。
那块灰扑扑的仙石碎块紧挨着残破的花瓣，精纯温润的土行精气如涓涓细流，无声渗入我几近枯竭的灵体。撕裂般的痛楚被缓缓抚平，濒临溃散的形体重新凝聚，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了一分。
“绊脚石……”
他留下的这三个字，混着他独有的气息，沉甸甸地烙在灵识深处。不是嫌弃，倒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认命。
我依附在这滋养着我的石块上，如同藤蔓缠绕古木，在师徒几人休整的间隙里，贪婪地恢复着。
待他们重新上路时，我已能勉强将灵体依附于石块，借着地势起伏，不即不离地跟在后面。
那石块受他本源温养，自带一丝他的气息，混在沿途的沙石尘土中，反倒比之前任何藏匿方式都更不易被察觉。
西行路依旧坎坷，妖魔鬼怪层出不穷。过了那异香弥漫的险地，又遇高山阻路。但见那山，峰插碧空，摩星接斗，山中隐隐有钟磬梵唱传来，祥光瑞霭，竟似一处佛门圣地。
猴子前去探路，回来说山中果有寺庙，名唤“小雷音”，殿中有佛祖讲经。唐僧闻听是佛地，欢喜不尽，整顿衣冠便要前去参拜。
我却觉那祥光之下，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虚浮与压抑。那梵唱声声，听着庄严，细辨却少了几分佛门的慈悲圆融，多了点刻板的森严。
眼看唐僧就要步入那山门，我藏身的石块微微发热，灵识中警兆频生。不对，此地绝非善处！
可如何提醒？直接显形断无可能，那等于自曝。
正焦急间，唐僧已一步踏入寺门。殿中果然有三世佛祖、五百罗汉、三千揭谛，端的是气象万千。唐僧、八戒、沙僧哪辨真假，倒身便拜。
唯有那猴子，立在殿前，火眼金睛上下打量，忽然冷笑一声：“这泼魔，胆敢假扮佛祖，玷污清净！看打！”
话音未落，金箍棒已擎在手中，便要朝那殿中假佛砸去！
“猴头无礼！”那高坐莲台的“佛祖”勃然作色，将手一指，喝声：“拿下！”
霎时间，殿中诸佛、罗汉、揭谛齐齐现出妖魔本相，各持兵刃，一拥而上！更有一黄眉老佛，自怀中抛出一副金铙，迎风便长，金光万道，朝着猴子当头罩下！
那金铙厉害非常，速度快得惊人，猴子措手不及，竟被合在铙内！
“师兄！”八戒、沙僧大惊，欲要上前，却被众妖团团围住，自身难保。唐僧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被几个小妖捆了个结实。
我心如坠冰窟！那金铙浑然一体，金光隔绝内外，连孙悟天的气息都瞬间感应不到！他被困住了！
众妖得手，欢天喜地，拥着唐僧，抬了那合拢的金铙，径回后洞去了。只留下满地狼藉和被困铙中的猴子。
我必须做点什么！
待群妖散去，我驱使着依附的石块，悄无声息地滚到那巨大的金铙旁。铙身金光流转，坚固无比，我的灵识探去，如同撞上一堵铜墙铁壁，根本无法穿透。
里面怎么样了？那泼猴……他会不会……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我。
五行山下五百年，他虽被镇压，至少我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可此刻，这金铙仿佛将他从这天地间彻底隔绝了。
不行！
我猛地将灵体从石块中脱离出来，不顾方才伤势初愈，再次强行凝聚！
青光自我本源处亮起，那缕混沌之气被疯狂催动，不再是模仿他的气息，而是化作一根极其纤细、闪烁着微光的青色钻刺，对准金铙两片合拢处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缝隙，狠狠刺去！
“嗤——！”
钻刺与金光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巨大的反震之力几乎瞬间将我震散！那金光蕴含着极强的佛门禁制力量，对我的灵体伤害极大！
但我不能停！
一下，两下，三下……灵体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灼烧，又像是被无数钢针穿刺，剧痛几乎让我昏厥。那缝隙却依旧纹丝不动。
就在我灵力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之际——
“外面……是哪个在捣鼓？”金铙内，传来他闷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却依旧清晰！
他没事！至少还清醒着！
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我，我汇聚起最后一丝灵识，顺着那缝隙拼命传递进去：“是……是我！你这泼猴，怎么这般不小心！”
里面沉默了一瞬。
随即，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气急败坏：“你这蠢草！不是让你回花果山吗！跑来这里作甚！快走！这金铙厉害，非比寻常，你破不开！”
“我不走！”我也来了脾气，灵识传递的意念带着执拗的颤抖，“你还没赔我花果山的日照，没赔我水帘洞的清净！你想被炼化在这铁疙瘩里一了百了？没那么便宜！”
“你……”他似乎被我噎住了，半晌，才闷声道，“……俺老孙自有办法出去！用不着你在这儿碍手碍脚！”
“什么办法？”我追问，灵识死死贴着那条缝隙，不肯放松。
里面又没了声音。他所谓的办法，恐怕也只是强撑。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能感觉到金铙内的气息似乎在缓慢地减弱。他在里面，一定不好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蔓延上来。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就在我灵识涣散，即将支撑不住时，铙内忽然传来他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青璃……”
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
“听着，”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凝重的嘱托，“若……若俺老孙真出不去了……你……你便回花果山去，守着那水帘洞，守着咱们……守着那儿……”
“你闭嘴！”我猛地打断他，灵识剧烈波动，如同风中残烛，“我不听！你要说什么，等你自己出来，亲口对我说！”
泪水（如果灵体有泪的话）混合着溃散的灵力，无声滑落。我不要听这种话！不要！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决绝的悲恸，铙内沉默了下去。
然而，片刻之后，一股微弱却异常坚定的灼热气息，竟顺着那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是他的本源元气！他在里面，用这种方式回应我！
那气息灼烫，带着他永不屈服的意志，如同黑暗中燃起的星火。
我毫不犹豫，将自身残存的灵力与那缕混沌之气，毫无保留地迎了上去。
一青一金，两股微弱却同源的力量，在这绝境之中，于金铙那微不足道的缝隙处，艰难地、顽强地，交融在了一处。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无声的共鸣在滋生。
就在我们力量交融达到某个临界点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自金铙内部传来！
那坚不可摧的金铙之上，竟真的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的裂纹！
“有门！”他惊喜的声音从内传出！
与此同时，外界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庄严佛号：
“阿弥陀佛！”
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东来佛祖弥勒法驾降临！
后续如何收服黄眉怪，如何救出唐僧，我已无力关注。在那金铙裂纹出现的瞬间，我便因力竭而彻底失去了意识，灵体重新缩回那冰冷的石块之中，陷入沉沉的黑暗。
只在彻底失去感知前，仿佛听到一声带着焦灼的呼唤，穿透了金石，落在我的灵识边缘。
“青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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