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林夏在行业峰会上第三次见到陈砚舟。
他站在展台前调试设备，指尖在仪器面板上飞快跳跃，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林夏端着咖啡杯驻足，目光落在他始终微蜷的右手上——那只曾写下无数解题步骤、曾在连廊轻轻拥住她的手，此刻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陈工对这个传感器很感兴趣？”主办方的人笑着走过来，“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压力感应款，对精细操作要求很高。”
陈砚舟收回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声音平稳：“精度不错，就是响应速度还能优化。”他说话时侧过脸，恰好对上林夏的目光，愣了半秒，随即颔首，“林编辑。”
林夏抿了口咖啡压惊：“陈博士。”四年未见，他在物理领域已小有成就，名片上印着“量子计算研究员”的头衔，而她成了科普杂志的编辑，这次是来做专题采访的。
峰会茶歇时，林夏在休息室又撞见他。陈砚舟正对着镜子揉手腕，眉头紧锁，额角沁出细汗。林夏放下采访本走过去：“需要帮忙吗？”
他手忙脚乱地放下袖子：“没事。”
“是腱鞘炎？”林夏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理疗贴，“我爸以前也得过，贴这个没用，得做超声治疗。”
陈砚舟动作一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老毛病了，震区救灾时落下的。”
林夏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颤。她想起四年前那场大地震，新闻里说有批科研人员徒手挖掘幸存者，难道……
“当时情况紧急，”他轻描淡写地翻篇，“你呢？听说你现在做科普做得很好，上次那篇《物理里的诗学》，我看了。”
“随便写写。”林夏心跳得厉害，目光总忍不住往他口袋里的手瞟，“你的手……下午有安排吗？我认识积水潭医院的专家，或许能帮你约个号。”
陈砚舟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正好我下午要去那边取采访资料。”林夏掏出手机拨号，指尖却在发抖——她根本没什么资料要取，只是突然想知道，这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诊室里，医生按压陈砚舟手腕时，他疼得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林夏坐在等候区翻杂志，耳朵却死死抓着里面的动静，直到医生出来说“长期劳损，必须制动休养”，才松了口气。
“得戴护腕，”林夏帮他拎着刚取的支具，“不能再做重活了。”
陈砚舟低头看着塑料支具，突然笑了：“以前总嫌护腕碍事，现在倒成了必需品。”他说这话时，阳光透过走廊窗户落在侧脸，把少年时的轮廓照得愈发清晰，“当年给你讲动量守恒时，手上总戴着护腕，你还笑我像老干部。”
林夏脚步一顿。原来他还记得。
走到医院门口，秋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陈砚舟突然开口：“当年夏令营结束后，你班主任找过我。”
林夏猛地抬头。
“她说你模拟考掉了五十名，”他望着来往的救护车，声音很轻，“说我不该在冲刺阶段打扰你，说你本该去顶尖学府的中文系。”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林夏眼眶瞬间发热。她想起高三那年，班主任确实找她谈过话，说“心思要放在正道上”，却从没提过找过陈砚舟。原来那个连廊雨夜的“专心竞赛”，是这样的缘由。
“我以为……”林夏的声音哽咽，“我以为你是厌倦了。”
“没有。”陈砚舟的喉结滚动，右手在口袋里攥得发白，“我只是觉得，该让你去更好的地方。”
他转身时，林夏看到他发红的眼尾。风掀起他白大褂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那是当年夏令营的纪念款，胸口印着的天文台图案，被岁月磨得只剩浅淡的轮廓。
“我后来去了南大读了文学系。”林夏望着他的背影，轻声说，“也很好。”
陈砚舟脚步没停，只是抬手挥了挥。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缝隙，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那年连廊里，他给她讲过的量子纠缠示意图。
三个月后，林夏在编辑部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本物理竞赛题集，扉页有她熟悉的字迹：“送给林夏——磁场线总会回到原点。”夹在书里的还有张医院缴费单，日期是她生日那天，付款人栏写着陈砚舟的名字，项目是“腕关节康复治疗”。
窗外的银杏叶簌簌落下，林夏摩挲着泛黄的纸页，突然想起苏棠前几天说的话：“听说陈砚舟拒绝了去美国深造的机会，好像要留在国内搞科普教育。”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周明宇发来的消息：“晚上有空吗？带你去吃那家你喜欢的银杏酥。”
林夏盯着屏幕笑了笑，回复：“好啊。”她把题集放进书柜最上层，和夏令营的纪念册并排摆好。玻璃反光里，她看到自己眼角有了浅浅的细纹，那是岁月留下的温柔印记。
有些风，注定只能吹过一个夏天。但那些被风拂过的痕迹，会永远留在年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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