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内无光,外头灯火将人影映在窗上,放大不少。
透过窗子缝隙,陆衔蝉清楚看到,自己的影子穿透窗纸,就映在女子身前的桌上,对方正用手指点她影子的头,一下,两下,三下。
女子笑意盈盈,双手相击:“你可算来了。”
陆衔蝉心里咯噔一下。
她立即飞身后撤,这才注意到院落四周那些奇奇怪怪的灯笼,它们错落有致,摆放的位置恰好能让院落内人影落在正屋桌上。
从她翻身落地,进了使团院落,一举一动对方都了如指掌。
这是…
京城兵马司,长公主殿下。
大门被堵,厢房内‘戎人’破窗而出,正屋房顶蹿上来数个手拿绳网的侍卫。
前后围困,陆衔蝉左右闪避,躲开‘戎人’攻击,将他们丢向正面飞来的大网,她侧耳倾听,院外铁甲撞击之声不绝,想必这里已被京城兵马司团团围住。
长公主站在侍卫们身后,黑色裙装金缕点缀,穿着与晏如瑜相同的衣裳,却压迫感十足。
她声音不疾不徐,满是上位者的威严:“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晏临州?”
正被围攻的陆衔蝉一个趔趄,差点被侍卫捉住手脚。
这里是戎人使团院落,又不是长公主府邸,她来找的是戎人二王子,关晏临州何事?
围攻的侍卫只会越来越多,她得赶快脱身才是。
陆衔蝉压着嗓子,话一出口,已是朗朗的少年音:“诸位暂且住手!殿下误会了,在下只是来刺杀戎贼,并无伤害晏将军的意思。”
“晏将军是国之柱石,我怎会刺杀于他…”
言语间,陆衔蝉匕首直指长公主,欲图挟持她离开奉朝馆。
长公主却并无惊慌。
她反倒兴致勃勃得拔出了女侍卫递来的刀,还往前迎了两步。
只见她瞧准时机反手劈刀,一刀,便断了陆衔蝉的匕首。
“这是…”,姑姑的刀法!
匕首落地,陆衔蝉的手被震得又麻又痛。
她拼尽全力向后折腰,同时脚步后撤,几乎倒在地上,才狼狈避开长公主的横斩。
这是一套连招,下一招是由下至上,撩刀换手,再反手斩下,陆衔蝉左手击地,于空中翻滚避开撩刀,落地后又狼狈一滚躲掉劈斩,滚来满身尘灰。
她避开刀锋后翻身跃起,在院内逃窜。
一套刀法,修习的人不同,用出的招式、气势也截然不同,而长公主的刀法,让她看到了姑姑的影子。
十几年前,姑姑陆旻在世时,陆衔蝉尚且年幼,待她弃枪学刀,修习这刀法时只剩孤身一人,她只能从记忆中苦思,慢慢用自己的招式弥补刀法不足。
陆衔蝉甩出数颗圆形铁珠,击打长公主周身穴位,她左手暗器力道分明不弱,却被长刀一一格挡。
“在下非是来刺杀晏将军的!殿下何不放我离去?”
“小姑娘想的倒美,如今你被我京城兵马司团团围住…”
陆衔蝉震惊,她如何知道自己是个姑娘?!
不过,已不重要了。
陆衔蝉数够时间,她顿住脚,注视着长公主轻声念道:“三…二…一。”
话音未落,院落内陆续有侍卫昏倒,长公主也站立不稳,她拄着刀不肯倒下:“这是毒还是…你什么时候…”
“自然是殿下您不曾注意的时候。”
陆衔蝉拾起自己的小机关,几颗圆滚滚的珠子,这会儿内里草药皆已燃尽。
这机关不算精巧,不过是仿照火折子的做法,在里头掺了些助眠药草。
陆衔蝉将其做暗器丢出,铁珠被长公主用刀撞击后,阻挡气口的玉石薄片碎裂,由空中落地的空挡,气流快速通过,使得内里草药自燃,迷烟四散。
若长公主不用力击打,‘烟折子’自然无用。
陆衔蝉将长公主扶到正屋床上,盖好被子,笑道:“殿下刀法精妙,在下甘拜下风,待日后再来领会。”
……
酒肆。
陆衔蝉卧房。
“阿瑜,起床了。”
晏如瑜睡得四仰八叉,她左手攥着陆衔蝉的胳膊,任凭陆衔蝉如何呼唤,动也不动。
陆衔蝉戳她的脸:“小郡主,你阿兄来了。”
晏若岫等得不耐,他轻轻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在看见陆衔蝉时,脸颊一红,眼神闪避。
他抱拳:“陆姑娘,在下失礼了。”
晏若岫的军靴砸在陆衔蝉卧房的地板上,咚咚作响,他气势汹汹得走过来,将晏如瑜整个人提起,来回晃悠。
“阿妹!出大事了!阿娘让人打了!”
陆衔蝉右眼狂跳,嘴角抽搐。
她怎得不记得自己昨夜打了长公主殿下?分明是她被长公主压着打,那青石砖上滚出来满身淤青,要好些天才能散。
若不是仗着机关取巧,她昨夜定然折在奉朝馆。
“阿兄,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晏如瑜满眼迷瞪。
“阿娘!阿娘她被人打了!”
陆衔蝉的右臂被晏如瑜抓在手里,跟着她一起晃悠,她无奈道:“阿瑜昨日饮了太多酒酿,宿醉难醒,将军快些将她放下吧。”
“敢问将军,是何人敢…冒犯长公主殿下?”
晏若岫松开妹妹,叹息一声说道:“陆姑娘不知,昨夜有刺客前来刺杀戎人,阿娘在奉朝馆与其大打出手,没想到那厮狡诈,阿娘不敌,被人撂倒。”
下药迷晕罢了,怎得就算打人?!
晏如瑜总算缓过神来:“那阿娘现在如何?”
“她正全城搜捕刺客!”
晏若岫一巴掌拍上妹妹脑门,声音清脆,听得陆衔蝉脑门幻痛:“你这不孝女!还胆敢夜不归宿!阿娘被人打的时候,你在哪里?”
“那便是没事…阿娘那般英武,谁打得过她啊。”
晏如瑜终于松开陆衔蝉的手臂,揉自己的脑门:“哎呦,我这手怎么这么酸?!”
陆衔蝉将右臂抬起,露出一个乌青的手掌印:“大概是因为你捏了我一整夜?”
酸就对了。
昨夜陆衔蝉匆忙逃出,回到酒肆时,晏如瑜已松开‘翼展’,在迷烟的助眠中呼呼大睡。
陆衔蝉抓着她的手,对准自己手臂乌青处狠狠一按,留下这么个印子…晏若岫进门前,她还特意挪了挪,对准位置。
“欸?我记得你昨夜戴了‘翼展’啊。”
陆衔蝉转转酸痛的手腕,她指着不远处的梳妆台道:“‘翼展’?我在家戴它作甚?昨天午时它便在那放着了。”
看见陆衔蝉手上的掌印,晏若岫瞪视自家小妹,从怀里掏出个精致小瓷瓶:“陆姑娘,这…专治跌打损伤,你涂上,三五日便好了。”
“多谢小将军。”
陆衔蝉接过药膏,柔声道:“陛下并未收回我的禁军令牌,既然是刺杀戎人二王子,便也算是我的差事,若有需要帮忙的,任凭差使。”
“如此,多谢陆姑娘了。”
……
奉朝馆。
这里守卫依旧严密。
明明昨日还狼狈逃窜,今日,陆衔蝉便能跟着晏家兄妹,大摇大摆得从正门进了。
晏若岫指着奉朝馆四处角楼:“昨日那贼人先用迷烟迷晕了角楼侍卫,而后从屋顶进入此处。”
“迷烟之法,并不稀奇。”
“不过这院中灯笼,布置得倒是有趣。”
晏若岫像是遇见同好的顽童,他笑道:“陆姑娘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机关匠!”
陆衔蝉在心里苦笑,大名鼎鼎的机关匠,昨日差点折戟于此。
晏若岫介绍道:“这灯笼布置之法,乃是皇后陆旻所授,是这护卫防守最精妙的一环,夜色笼罩之下,灯影交错之间,便能让贼人无所遁形。”
陆衔蝉已知其中精妙,只是晏若岫对姑姑的称呼,让她有些在意。
她装作不经意的问道:“皇后?陆将军不是在太平五年已经与陛下和离了吗?更何况她已在太平十四年战死,无论如何,也当算是‘先皇后’吧。”
晏若岫苦笑:“舅舅对舅母相思难抑,阿娘也…在他们面前还是称‘皇后’的,我已习惯了。”
“逝者不可追,陛下不是还有鲁王的母亲吗?”
“那位至今,别说后位,连妃都没有。”
“当年事情仓促,那位前脚被送进宫,后脚舅母便写了和离书,去宗府销了姓名。”
本朝男女平权,不许纳妃纳妾,若姑姑不去宗府销了姓名,难道要判陛下个罪名吗?
陆衔蝉仍记得姑姑挂在嘴边的话,她说:‘身居上位者,当以身作则’,若没有姑姑决断,一夫一妻之法,绝无法贯彻至今。
“阿娘曾与我们提了一嘴,说当年事有蹊跷,有待调查,只是陛下尚未调查出什么,戎人便打上雍州,舅母太平六年出征,一直到十四年战死,都未能回到京城来。”
“…鲁王都那般大了”,陆衔蝉心中鄙夷。
鲁王母亲乃是吕相幼妹,此事只有丞相府内几人知晓,管家景叔常念叨着,她不情愿,她不情愿。
那又是谁情愿的呢?
是姑姑?是无辜受牵连的吕黛?还是那位相思难抑的前姑父?
一入宫,吕黛便连姓名都没有了。
如今提起,也不过是‘那位’、‘鲁王母亲’。
晏如瑜插嘴道:“舅舅现如今,还每日给舅母写信,只是去信的人没了,信只能留在书阁中吃灰。”
陆衔蝉闻言忍不住思索,百年后,史书会不会记上一笔,‘陛下李昶,深情入骨’呢?
笔缠相思意,竟是负心人…
装模做样。
“是嘛,陛下可真是痴情啊”,陆衔蝉快步往前,将晏家兄妹甩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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