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寒忽然转过身，身子微微佝偻下去，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那咳嗽声急促而压抑，像是要将肺腑都咳出来一般，打破了林间的静谧
她慌忙抽出随身携带的素色手绢，紧紧捂住嘴，肩头剧烈起伏，许久才渐渐平复
当她缓缓移开手绢时，攸无漾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洁白的绢面上，赫然染着一片刺目的腥红，如寒梅绽于雪间，带着令人心悸的艳色
那抹腥红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也如重锤般敲在他的心上
脑海中瞬间闪过回忆，他坐在母亲身边，信誓旦旦许下的诺言
“娘，待我武艺再精进些，便护着您走遍山河，看遍天下风光”
那时母亲眼中的笑意温柔
可如今，镜前的诡异、身份的疑云、连日的纠结，在此刻都化作了泡影
无论是母亲的温婉，还是师傅的凌厉，无论是那张变幻的面容，都抵不过此刻绢上的血迹
他忽然想通了，纠结于表象与身份又如何？眼前的是林霁寒，还是母亲，或许藏着秘密，但她终究是教导自己武艺、待自己不薄的师傅，也是那个让他牵挂的母亲
心中的迷雾骤然散去，所有的犹豫与逃避都烟消云散
攸无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从树干后走了出来。朝着那道清瘦的身影一步步走去
脚步声仓促自小径传来，攸无漾身影撞入视野，衣衫沾了草叶与尘土
他甫一站定，便下意识将右手背在身后，指节攥得发白，躬身行礼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
“师傅，我来晚了，对不起”
林霁寒瞳孔微缩，下意识将绢帕攥紧，手背在身后，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底掠过一丝慌乱，随即被强压下去
“无碍，我也刚到”
攸无漾目光落在林霁寒藏在身后的手上，却未点破
她想避开攸无漾探究的目光
“你现在转过身去，把昨日教你的《寒川剑诀》心法，复述一遍”
攸无漾依言转身
“凝气为锋，化意为形，心不动则剑不妄动……”
只是背到中途，忽觉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正是林霁寒走到了他身前
“行了”林霁寒的声音响起“心法要诀能熟记至此，也算不负时日”
她抬手拔出腰间佩剑，剑鞘轻击掌心“来，我们比试一下，看看这么久的苦修，你究竟练出了几分火候”
“弟子遵命，请师傅赐教！”
攸无漾将药碗置于案上，指尖触到瓷壁的温热，才稍稍压下心底的沉郁。十四岁这年的变故，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紧紧缠着他
母亲的病重，让“师傅”也消失了
他一边悉心照料母亲，煎药喂饭、端汤送水，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边独自揣摩剑法，母亲的病情时好时坏，压力让他眉宇间总凝着化不开的愁绪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攸无漾照例熬好了药，小心翼翼地端进内室
母亲侧卧在床，面色依旧苍白，却比往日精神了些许。他坐在床沿，拿起药碗，正要舀起一勺喂到母亲唇边，忽听得院中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母亲被脚步声惊动，她久病缠身，早已没了往日的精神，最怕见陌生之人，也怕听闻不好的消息
攸无漾看在眼里，连忙放下手中的药匙，伸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指尖带着温热的暖意，声音温和而笃定
“娘，您别担心，许是张婶或来看您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前日张婶听说你病了，想来是惦记着您，特意过来瞧瞧。您先躺着歇会儿，我去开门看看，若是熟人，便请他们进来坐，若是无关之人，我打发了便是”
说罢，他替母亲掖了掖被角，目光在母亲略带安心的脸上停留片刻，才转身轻步走向院中
来人既熟悉，又陌生
三年未见，林霁寒眉宇间褪去了往日的清浅疏离，添了几分风霜沉淀后的沉稳
攸无漾心几乎是瞬间便笃定，眼前之人，是真正的林霁寒
“别来无恙啊，徒儿”
林霁寒率先开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些许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伴随着母亲虚弱的呼唤
“小漾，是谁来了？”
攸无漾回神，转头望去，只见母亲扶着门框，身形摇摇欲坠，面色苍白如纸，显然是强撑着起身的
他心中一紧，顾不上再多，快步上前，伸手稳稳扶住母亲的胳膊，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娘，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躺着吗？你的身子禁不起这般折腾”
他小心翼翼地将母亲的重心往自己身上揽了揽，目光落在母亲微微颤抖的手上，方才只顾着门口的来人，竟忘了母亲身子虚弱，经不起动静惊扰
攸母被儿子稳稳扶住，气息仍有些不稳，却强撑着摆了摆手，声音轻缓却带着几分执拗
“我没事，就是来看看是谁”
她的目光越过攸无漾的肩头，落在不远处立着的林霁寒身上。那道月白身影既熟悉又陌生，昔日的灵动清俊犹在脑海
攸母望着她，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了多年前那个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师姐”的小姑娘
“楚师姐，好久不见”
林霁寒她望着攸母鬓边的霜华，苍白如纸的面容，还有那双往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此刻却盛满病弱倦怠的眼眸，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昔日在师门一同习艺时，楚师姐身姿是那般意气风发，可如今这般模样，竟让她喉头泛起涩意
攸无漾扶着母亲的手微微收紧，深知此刻并非追问之时，唯有沉默侍立，稳稳扶住母亲摇摇欲坠的身形，不添半分纷扰
攸母唇边牵起一抹极淡的苦笑。多年音信隔绝，各自历经风霜，曾经亲厚的情谊终究被时光隔出了距离，连称呼都变得这般迟疑生分
她定了定神，重新望向林霁寒
“林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攸母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示意他不必担忧，随后抬眼看向他，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小漾啊，我和你师傅有话要说，你去把茶找出来，给你师傅沏一杯。”
她知晓有些过往，终究要在两人之间说清，而儿子不便在场
攸无漾虽满心好奇，却也顺从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扶你去”，“椅子上”三个字还未及出口
林霁寒快步上前，身形虽清瘦，动作却稳妥，她对着攸无漾微微颔首，示意他让开，语气带着不容拒绝
“我来吧”
攸无漾愣了愣，见师傅眼中满是真切的担忧，便顺从地松开手，侧身退到一旁，看着林霁寒小心翼翼地扶住母亲的另一只胳膊，放缓了脚步，缓缓将她院中树下的竹椅扶去
林霁寒的动作轻柔，一手揽着攸母的腰侧，一手稳稳托着她的手臂，一步步挪到椅边，待攸母坐稳后，才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攸无漾立在原地看了片刻，便想起母亲方才的吩咐，不再多留，转身朝着屋内走去，寻那藏在柜中的茶叶
林霁寒凝望着攸母苍白憔悴的面容，往日里那个身姿挺拔、笑语盈盈的师姐，如今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师姐，你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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