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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告天鸟(七)

好难受。

莹蓝色的光芒围拢四周,让他感觉有些难以呼吸。

他在这光牢里蜷成一团,忍受着身上隐约传来的刺痛感,喉咙里翻滚着压抑的低吼声。

迟早有一天……定要让那讨厌鬼跪在脚下向他痛哭求饶!

“阿弥陀佛。”

却听温润平和的青年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施主何必执着这善恶本相?”

“须知善非善,恶非恶,离诸问答,是为入不二法门。”

……这群人,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短暂的沉默后,他听见了那讨厌鬼清淡的嗓音:“无关善恶,只是做了人,才知人间苦乐。”

“佛有千相,人亦有千相。若以清浊本相定善恶,那这河陵妖族岂不皆为恶徒?你又是善是恶?”

僧人轻叹了一声:“……却是贫僧着相了。”

莹蓝色的光芒渐渐淡去,但他知道那无形的屏障仍在,便只朝着那讨厌鬼龇了龇牙。

他看见一双莹蓝眸子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指尖悬停在他面前三寸,又缓缓退回。

“便当我好奇,他若做了人,会是什么模样呢?”

“原来如此。施主的心意,贫僧知晓了。”

随着布料摩挲的声音靠近,却见一着青衣僧袍的僧人持着念珠缓步走到他身前,稍稍弯下了腰。

他正对上一副眉目端正的陌生面容,下意识地瑟缩了几分,又觉得不能落了气势,喉咙里顿时翻滚着威胁似得低吼。

僧人见状,却微微挑起了唇角,含笑道:“这位施主,让贫僧来为你行涤礼,可好?”

……

商成洲猛然睁开眼,直直坐起身来。

怎么回事?!那僧人的面容……他竟全然陌生?!

梦中的僧人面目在醒来后便如水洗般微微褪去了色彩,但商成洲仍记得大致的轮廓——而无论如何,都与他昨日见到那诡异僧人的面容并不相同。

当年的“染”带着他来河陵,竟是为了让僧人为他做涤礼。

如此看来,这涤礼绝非助大妖稳住心神这般简单,莫非也是妖族化形必要的一环?

……那昨天白日里见过那怪和尚,半夜齐染便化了形,果然是他搞的鬼?

他正努力思考着两者之间的联系,却突然察觉到身边一点翻身的动静,这才发现自己腰上还搭着一条苍白瘦削的手臂。

昨夜混乱的一切记忆顿时如潮水般涌来,商成洲瞬间扣住了床板,且听到了“嘎吱”一声脆响。

他闭了闭眼,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却发现自己身上和床榻上竟然都很清爽,没有什么污浊的痕迹……也不知道齐染是如何清理的。

神思恍惚间,身边人已睡眼惺忪地撑起了身子,无比自然地将下巴垫在了他的肩上,侧头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又伸过双臂环抱住他的腰。

商成洲腰眼一紧,属实对这个动作有几分心理阴影,下意识挣动了两下,急急踩着鞋子下了床,佯装一副要找水喝的样子。

可他还未走到桌边,水壶便自行悬起,倒了半杯清茶,悠悠飘到他面前。

商成洲瞪大了眸子看着这一幕,蓦然回头,却看到齐染那双眸子又亮起了浅淡的莹蓝光芒,见他看来,竟还用下巴指了指那水杯的方向,仿佛在说“为什么不喝呢?”

他接过杯子猛灌一口压了压惊……这下却知道他先前是怎么清理的了。

也是,都从鸟团子化成人了,有了几分妖力会了些术法也很正常吧……

可自己怎么什么变化都没有!

商成洲恨恨地咬着牙,不得不承认心中有些许嫉妒了。

又想起昨夜的种种,和那个被关进光牢里的梦,商成洲决定今日都不再理会齐染了。

可刚喝完半盏茶水,身后又贴上了一具微凉的身躯。

未等那双胳膊环过来,商成洲猛地一扭身,用近乎滑溜的姿态躲开了这个怀抱,只绷着脸将一套干净衣衫丢了过去,冷着脸道:“穿好!”

说罢,他自顾自扯过挂在衣架上的衣物穿戴整齐。再回过身,却看到齐染仍抱着那团衣服,赤着脚踩在地板上,灰蓝色的眸子略带些迷蒙似得静静地看着他。

心头那点微不可察的烦闷更烧了起来,商成洲轻啧一声,最终还是认命般向前。

他从齐染怀里将那团衣物扯出来,三两下给他拢好系上系带,又蹲下身,握住那只冰凉的脚腕,将鞋袜囫囵套上。

刚将人勉强收拾齐整,外间便传来了轻柔的叩门声。

“贵客安好?今日离店前,可要用些半江城特有的‘银藻汤’?”鲛人曼妙的嗓音隔着门板柔柔飘来。

商成洲眉头一拧,拉开隔间的门,使了个眼色低声示意道:“程煜!应门!”

说罢,便拉着齐染的手腕,将他牵进主室坐下,自己抱臂坐在一旁,又端起那副大妖架子来。

霞珠偷眼瞧着齐染,有些畏缩似地绕到两人身后,却未询问怎的过了一夜多出个人来。

“来了来了!”

程煜颠颠地跑了过来,刚打开门,便见门外身姿窈窕的鲛人姑娘,鲛绡面纱半遮容颜,鱼尾已化作淡青裙裾下若隐若现的双腿,一双柔媚笑眼盈盈望着他。

程煜红了红脸,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半步,小声问道:“是来送汤的?”

她轻轻颔首,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向主室里坐着的两人,眼下细密的银色鳞片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是,客人,这‘银藻汤’必得在刚烹煮后一刻内饮毕,否则坏了风味可就不妙了……”她借着程煜让开的半个身位,拖着托盘款款而入,轻声细语地介绍着羹汤。

可话音未落,程煜只觉面前一阵腥风扑面袭来!

“哐当——!”

在托盘坠地的刺耳声响中,一道青影倏然闪过。

鲛人原本细白的五指竟陡然暴涨成覆盖着银黑鳞片的利爪,竟以迅雷之势直直向程煜身后的两人袭去!

“铛!”

商成洲反应极快,在托盘尚未完全落地之时,乌焰刀已然出鞘。

手腕轻转间,刀背便如铁鞭般狠狠抽向了那利爪的手背,顿时发出了宛如金石相击般的怪异声响。

他趁鲛人攻势一滞,瞬间拧转腰身,一记腿鞭便让鲛人重重砸在了墙壁上,滑落在地。

“咳——”

鲛人蜷缩在地,呕出了一口暗红的血沫。

她脸上的鲛绡面纱在撞击中飘落,露出那张柔媚脸庞的下半部分——一张利齿交错的巨口赫然占据了大半张脸,嘴角几乎裂至耳根,瞬间将整张脸扭曲成似鱼非鱼的怪物模样。

黑刀刀尖已然抵上她脖颈,商成洲沉声喝问:“为何对我们动手!”

他并未下狠手,只是让她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可那鲛人竟宛如十分痛苦般地仰起了头,两行血色的珠泪滚滚而落,砸在地上发出雨点般的噼啪声响。

“大人……求您……”仍是那副柔美的嗓音,却带着极致的痛苦,含着些微的泣音。

商成洲不理解这鲛人为何这般作态,刀尖抵着她下颌让她抬起头,看着她那张狰狞的嘴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是你本来的模样么?”

“不、不是的……不……”那鲛人却像神智失常了一般,只双眸涣散着喃喃自语些什么。

商成洲轻啧一声,只觉得有些难办了。

杀了她也无济于事,说不定还多生事端,何况他们今日便要离开半江城了。

他转头望向霞珠与程煜问道:“找根绳子之类的,先捆——”

“商公子小心!”却听程煜的惊呼骤然响起。

商成洲警觉回眸,却见那鲛人的身躯竟骤然膨胀起来!

她肩胛、手肘关节处都长出了嶙峋的骨刺,柔白的肌肤瞬间覆满炸裂翻卷的银黑鳞片,裙摆下的修长双腿也化作鳞片棘突的鱼尾,在地面猛地一蹬,竟伸张着利爪,直直扑向了商成洲身后的齐染!

这速度却比先前快了许多,商成洲急急回身提刀欲挡,却没留意那骨刺竟骤然暴长了数寸!

他极迅速地向后一摆头,好险才没被它戳瞎双眼,却在眼下划出了一道三寸长的血口。

伤口不深,甚至不算什么伤势,可就在那血滴沁出的一瞬——

“嗡!”

铺天盖地的莹蓝色光芒如浪潮般席卷整间屋子,瞬间便将鲛人击退,又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将那怪物牢牢地摁死在了地上。

“噗!”那鲛人瞬间喷出一口黑血,即便脸上已经看不出几分人形,但任谁都知道她此时正承担着极致的痛苦。

“大……大人……”可她却仍然艰难地昂起头,深黑色的眸子映着微微闪烁的莹蓝色泽,嘶哑的声音里竟诡异地带着近乎痴狂的渴望。

她死死盯着正为商成洲查探伤势的齐染,不顾一切地伸出颤抖的手爪,指尖却徒劳地抓握着空气。

“求、求您……给我、一点点……什么都行……血、肉……骨……求您……”

这峰回路转的一幕让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程煜吓得有几分腿软,霞珠更是死死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喘。

商成洲也愣住了,他并未料到,鲛人的目标,竟是齐染?!

可被注视的人却像是什么都未察觉到一般,只微微蹙着眉,用指腹缓缓抹过他脸上的血痕。

流转着莹蓝光芒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指尖上的刺目红痕,他竟忽然将指尖含入口中,轻轻一抿,仿佛只是想单纯地尝尝这血的味道。

商成洲却看得耳根一烫,赶紧将他的手拉出来:“别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

他看着虽然散发着惊人威压,可神智依旧迷蒙的齐染,又看向地上被莹蓝光芒死死压住,痛苦喘息祈求的鲛人,突然感到有点麻爪。

他正纠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境况,却敏锐铺捉到了屋外传来了密密麻麻的“沙沙”声。

而不过片刻,其他人也听见了那密集而粘稠的摩擦声。

离窗最近的霞珠,颤抖着手掀开帘幔一角,小心翼翼地朝外望去——

“啊——!”

少女顿时发出了一声略显尖锐的惊叫。

她疾步后退,踉跄地撞到了桌角,小脸煞白地指着窗户,一双圆眼浸着深重的恐惧,几乎要泛出泪来。

商成洲瞳孔骤缩,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刷拉”一声扯开帘布。

晨光熹微,半江城仍是那个浸在水里的小城。

可那临近客栈的狭窄街道和河道,竟密密麻麻翻涌着怪异的身影。

仿佛渔民们满载而归的一网兜鲜鱼,在温润的日光下只能看到银黑色鳞片泛着湿冷的水光,在鱼群中攒动、挤压、翻涌向前——竟是这城中的妖族,不知为何竟都聚集在了一处,还化成了骇人的原形。

仿佛有无形的号角在召唤一般,他们缓慢地朝客栈涌来,前面的被踩在脚底,又在后方挤出了瘪下几分的脑袋。

而无数双略显混沌的眼睛,竟都死死地盯着客栈的方向,如几人身后不住呻吟的鲛人一般,散发着如出一辙的痛苦渴求。

商成洲倏然回头,直直望着身后面色平静的齐染,看进了那双莹蓝色的眸子里。

第一次,他心中产生了一个如此清晰、且迫切的疑问

你……到底是什么?

*

[化了]真的好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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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告天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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