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乌焰刀与暗金色的羽翼相撞,迸射出刺目的火花。
身周,无数翼族侍卫倒在了血泊之中,与这祭坛上的血色融成了一体,渗出的血迹将周围的泥土都洇成了绵软的湿泥。
商成洲的呼吸越发急促,内府里的刺痛仿佛灼烫的烙铁,随着每一次心跳灼烧着他的神智。
手中的乌焰刀也越来越烫,刀身上的橙红火纹愈加鲜亮。若不是它时不时在他掌心里发出细微的嗡鸣,提醒着他“商成洲”的存在,他都感觉自己已经要化成一滩沸腾的岩浆,将这里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疯子!你这个疯子!”
那看似是首领的翼族青年在商成洲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甚至连人形都快维系不住,暗金色的羽毛从皮肤下刺出,面容扭曲地怒吼着。
“铛——!”
商成洲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刀锋已在瞬间追袭而至,逼得那翼族狼狈地再次用翅膀格挡。可这一次,坚硬的羽翼竟被劈砍出无数碎金般的残屑,四散飞溅。
翼族青年暗金色的眸子已缩成细针,他振翅疾退,试图拉开距离,却躲不过如影随形的黑刀。
而在那双暗金色的竖瞳里,商成洲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从发梢到指尖,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染着血色,身周更是弥漫着如同实质般的、翻滚不息的黑色浓雾,唯有那只琥珀眸子亮得惊人——
“为什么……我明明服下了白鹄大人的恩惠,妖力还在躁动……你到底是谁?!”
那翼族青年一边艰难地躲闪,一边惊恐地嘶吼着。
可他话音刚落,面前的刀势变得骤然狂暴起来,黑色的刀锋宛如掀起狂涛怒浪般向他席卷而来。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他!!!”商成洲怒吼道。
“你懂什么?!”
被打碎的暗金色翎羽宛如细雨般落下,那翼族青年忍着剧痛,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这是他自己同意的!是白鹄大人自己应允了洒灵礼!”
“只要他的羽翼化归天地,将血肉赐予我族,以骨骸藏于地脉,此界就能稳定下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自己都接受了!你在发什么疯?!”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一样,狠狠扎进了商成洲愈发混沌的意识深处。
大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成了两半。
一半是滔天的愤怒、懊悔和绝望,伴随着炽热的、仿佛要将面前的一切烧成飞灰般的疼痛。
另一半却仿佛沉入深渊之下,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死寂。
确实……白鹄鸟的力量对这些妖族来说,既是极大的引诱,也有惊人的压制力。他若不愿,没有人能逼他。
确实,齐染就是这样的人。
他说过,活着的乐趣也就那么几样,疼痛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如果能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比如牺牲他一人,得以维系这片天涧,让那或许将倾覆天地的劫难来得更晚些,也让他们能安全无虞地离开。
商成洲信他会毫不犹豫地丢掉自己的一身骨肉,忍受多大的苦楚都无所谓。
他不在乎的。
可是……他商成洲在乎。
他他妈的在乎得要死!
沉冷的深渊之下瞬间爆燃起了炽烈的岩浆,那霎时的愤怒带来的,却仿佛是要将躯壳崩解般的疼痛。
他被鲜血染红的视野,仿佛在这一瞬顿时出现了无数狂乱的、跳动的黑点,汇聚成一缕缕漆黑的迷雾,在他身周缠绕跳跃着。
乌焰刀发出愉悦的嗡鸣,刀身猛然爆发出黑红色的炽烈焰芒,沿着凌冽的刀锋一刀劈下!
“嗤——”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翼族青年凄惨到变调的惨叫,那巨大的暗金羽翼竟被这一刀生生斩断,飞溅的鲜血被黑红的焰芒瞬间蒸腾成漆黑的血雾,随即又被卷入翻腾的黑雾之中,宛如狂乱的乌云般簇拥在商成洲身侧。
那翼族青年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摔飞出去,重重撞在了祭坛边缘的塔壁上,滑落下来。
他再也无法维持人形,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狼狈不堪、气息奄奄。
商成洲提着“滋啦”作响的乌焰刀,一步步向他走近。
“咳咳……你、你杀了我们又能如何?”他虚弱地喘息着,“仪式……已然完成了!”
乌黑的刀尖先是抵在他的咽喉上,又一路向下,轻点在他剧烈起伏的腰腹间。
商成洲歪了歪头,声音沉冷:“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我听到那些翼族离开的方向了……你们这些……用过他的血的、肉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翼族首领瞳孔骤缩,低头咳出一口血沫,暗金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那似乎即将要将自己开膛剖腹的黑刀,似乎用最后的力气嘶吼道:
“你他妈的……还要看戏……看到什么时候?!你就放着这个疯子不管吗?!”
乌焰刀正要刺入这翼族腹部的瞬间,微不可察的颤动声自脚下传来——
“嗤。”
一截细小的藤蔓状的树枝竟倏然从那翼族身下的泥地里钻了出来,堪堪挡在了乌焰刀的刀锋之前。
下一瞬,无数虬结的根茎猛然破土而出,瞬间将那翼族青年团团包裹成一团,迅速拖拽到了一旁。
商成洲猛地抬头,眸光森冷地盯着那突然出现的、刀下夺人的根茎。
于此同时,随着地面的震动加剧,无数粗壮的树枝骤然从地下拔出,又纠结着团在了一处。它们在空中迅速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无数气根垂落扎入地面,竟在这一处形成了一小片细密的气根林。
而随着粗壮的树干缓缓打开了一个豁口,僵硬而轻缓的脚步声,踏过满地濡湿的血泥,从这气根林的中心传来。
乌焰刀的嗡鸣霎时归于寂静,商成洲眼中那些狂乱飞舞的黑色颗粒,也仿佛被冻结般凝固在半空中。
面目清秀的僧人手持佛珠,一步步向商成洲走来,带着温润平和的微笑,轻呼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施主因缘未结,何故杀生呢?”
“滚开,”商成洲冷冷地盯着他,“我现在没空听你这些废话。”
僧人叹息一声,僵硬的头颅移转,黑沉的眸光落在了祭台中央那具染血的骨架上。
“贫僧曾与施主说过,一切困厄,皆可在遂天城寻得解法。”
商成洲的指尖极轻地颤抖了一下,哑着嗓子,艰难地问道:“……什么意思?”
僧人温声道:“阿弥陀佛,贫僧此言……依旧作数。”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施主,死生无常,刹那成空,施主还要抓紧才是。”
言罢,他转身便朝那根茎组成的密林中心走去了。
可就在此时——
“嗤。”
僧人缓缓低头,却看见一截乌黑的刀尖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唇角的弧度丝毫未变,下一瞬,这具人形倏然崩解,化作一地枯槁碎裂的木屑,簌簌落下。
而那棵拔地而起的榕树仍旧郁郁庭庭地立在原处,可先前被拖走的翼族青年,还有那一地零落的翼族尸体,都已不见踪影。
“咳——”
体内那莫名而来的灼痛更剧烈了几分,商成洲以刀拄地,喷出一口仿佛还带着灼烫蒸汽的血沫。
眼前那宛如飞蝇般的黑点又开始狂乱地舞动起来,几乎是在顷刻间,他的意识便消失在了这一片昏沉中。
……
“公子前几日属实吓了我一跳。”
眼下有些青黑的年轻大夫收拾着药箱:“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夫罢了,公子这又是什么医谷神医,又是岐黄妙手的,在下属实担待不起。”
“何况在下还从未去过山越之地呢,要是有人问到可如何是好?”
天一懒洋洋地躺在树上,闻言笑嘻嘻地倒挂下半个身子:“河陵这地界,去过中原的人都少,何况是数千里之外的山越?”
“要不是你长得实在秀气,我说你是月邑来的他们都信。”
他翻身轻巧落地,随意扯了把椅子坐下:“大夫年纪轻轻,怎突然想得来河陵义诊了?”
孟淮泽收拾药箱的动作一顿,低声道:“……不瞒公子,在下出生在中原与河陵交界的一个小村里,幼时被人遗弃路旁,幸得一位行脚大夫收养。”
“养父带我在周边行医救人……直到有一日,路遇一只饿极了的大妖,将他一口吞吃了。”
“我那时才知,养父竟有半身妖族血脉……而半妖于妖族而言,是最可口的食物。”
他调整着背带,将药箱背在身后,朝几人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我在养父留下的笔记里,得知他在河陵还有一个年纪小他许多的亲弟弟。当年因大妖作乱离散,养父心中惧怕河陵的妖族,终其一生……也再未敢踏入河陵地界。”
“天地之大,我也无处可去,不如来河陵替养父寻一寻他的兄弟,也算……全了他生前的念想。”
莹蓝色的微光托着几本陈旧的书册,飘飘忽忽地落在他身前。孟淮泽怔了一瞬,随即小心地将书册收回药箱里。
“公子看完了吗?看得可真快。”
“嗯。”
身边人一声清浅的回应,似是将商成洲终于从昏昏欲睡的迷梦中惊醒。
他回头看向身边这个这几日陪着这大夫各处义诊,顺便换着角落窝着看书的人,莫名地眼眶一涩。
似是看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身边人问道:“怎么了?”
商成洲慌忙别过身去,抽了抽鼻子道:“没什么。”
身后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带着气音的低笑:“我本以为你会生气。”
见他不语,身后人平静地解释道:“并非我拘着你。只是如今你形体不稳,河陵妖气斑驳、易生事故,还是不要到处乱跑的好。”
孟淮泽却理解错了什么一样,连连拱手道:“可是在下耽误诸位行程了了?多谢诸位这几日帮我看着这义诊摊子,不然人群杂乱,确实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故来。”
“如今病人也少了许多,明日便不用劳烦诸位了。”
“哎——话还没说完呢!你养父既然是半妖,他亲弟弟可也是半妖?”天一一把揽过他的肩背,好奇问道,“可知根脚?若正巧遇上了,也可帮你一起找找。”
孟淮泽被他的动作带得微微晃了晃身子,连忙道:“多谢……多谢公子,公子有心了。”
“我养父是木族的半妖,根脚……似乎是榕树。”
天一一怔,讶然道:“竟这般巧?”
便转头朝两人大喊道:“小染,你那个小和尚徒弟,不正是半妖么?根脚也是一样的。”
孟淮泽闻言顿时激动了几分:“果真?不知……不知可否引见一下?”
天一摆摆手道:“好说好说。”
商成洲一边支棱着耳朵听着那边的对话,一边却仍没忍住偷偷打量着身边人。看着他俊秀的侧脸,漆黑的发,再到那在日光下宛如寒潭凝冰的冷淡眸子。
身边人似有所感,转过头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商成洲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又被某种莫名的力量促使着他转过头,认真地、细细地看着他。
心脏跳得格外剧烈,剧烈得都有几分疼痛了。
这点疼痛只让他觉得空气都稀薄了几分,颇有些艰难地维持着面上的平稳,可对上那双莹蓝眸子的时候,眼眶又莫名酸涩了几分。
面前人微微怔然了一瞬,随即像是什么轻薄的罩纱悄然溶解,那双带着总几分冰雪凉意的眸子渐渐融成了浅浅的两道薄蓝的湖面。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了手。
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商成洲眼角,似是抹去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湿意。
“……别哭,没事的。”
……
商成洲一把攥住了停在脸侧的手,猛地睁开了眼。
移转目光,对上的,却是程煜那双布满血丝、隐带一丝惊慌的圆眼。
“抱歉,商公子,我只想帮你擦掉……你醒了就好。”
商成洲迅速撒开手,试图坐起身,却只觉得浑身上下像被拆解了一半,骨骼肌肉都发出了足以让人发出哀嚎的疼痛。
“哎哎,先别起身……”程煜连忙阻拦道。
“那位,桃树大人,说你体内的‘气’非常混乱,祂费了许多功夫才帮你稳定好。若疼得厉害,我便帮你施一套针缓缓,再休息一会儿吧。”
“……你们怎么来了?”商成洲忍着痛楚,声音嘶哑地问道。
“我们等了半日还没见你出来,小煜实在不放心,便回来找你了。”
霞珠从程煜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问道:“……那具骨架,是小鸟儿么?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不可能!不可能是小师叔!”
程煜猛地站起身,红着眼睛大声反驳道:“小师叔那、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任他们摆布!”
商成洲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暗哑,冷得让一旁的两小只一同打了个寒蝉,瞬间噤了声。
“是啊……他那么厉害的人。”他不顾疼痛强行撑坐起身子,冷汗顿时从额角簌簌落下。
“去遂天城,我们去找他。”
“我会找到他的。”
商成洲握紧了身侧的黑刀,低低说着,仿佛是在告诉自己一个必须坚信、无比笃定的事实。
“我会找到他的。”
*
染我警告你,天天这么搞事情后面会遭殃的。[摆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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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告天鸟(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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