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该看到什么？
商成洲心头一片茫然，下意识便想回头看看齐染，却被冰凉的手指托住了下颌。
“你能看到的。”
叹息般的清浅声音拂过耳畔，那指尖的凉意却沿着他的脸颊向上游移，最终覆住了他那只水蓝色的眼眸。
“一切的中心，力量的本质……在我眼里是线条般的脉络，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商成洲努力瞪大了眼，瞪得眼眶都有点酸疼了。
他仍是不解其意，但当眼前的视线都因用力而微微模糊的时候，他倏然在那片明亮的莹蓝光芒正中，看到一个黑红的小点。
便如先前他视野里总在躁动不安的那些黑点一般，此刻，就在白鹄鸟的心脏处，正有一个黑红小点宛如一颗星子般，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跳动着。
这是什么……？
可那是白鹄鸟的心脏……那是齐染的神魂……
“去吧。”齐染松开了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推，“没事的，”
他看到云觉因纳不住齐染神魂的力量，脸上露出了堪称痛苦的神色，巨榕的树冠沙沙作响，莹蓝色的光芒如同溪流般涌入叶片的脉络，又一瞬间将它们撑爆，再化作一片虚白的灵雾悄然四散。
而商成洲眸中只是死死盯着那颗宛如心脏般跃动的黑红小点，随即，抬起了手。
掌中的乌焰刀仍在发出细碎的嗡鸣，刀身上的橙红色火彩却骤然炽亮起来。
那些如浪潮般奔涌的莹蓝光芒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瞬间凝滞，随即竟诡异地开始倒转。
那黑红的小点跳跃得愈发活泼起来，甚至随着那些悄然流淌的莹蓝色光芒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正竭力吸纳白鹄鸟清气的云觉猛地瞪圆了双眼，“哇”地喷出一大口漆黑如墨的血雾！
紧接着，他盘坐的躯体竟仿佛由内而外地燃烧起来。
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被烈焰炙烤般迅速干涸，丰润的皮肉顷刻间失去所有水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直到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那具躯体霎时如同风化的陶俑般碎裂，只余下一小撮灰烬。
一团被橙红光焰包裹着的莹蓝光珠悄然从那堆灰烬上腾升飞起，小小的白鹄鸟虚影似乎回眸看了商成洲一眼，随即便被那团急剧扩散的黑红雾气彻底吞噬、同化，消失无踪。
商成洲的手腕轻颤了一瞬，却立刻被齐染托住了。
“继续。”他一手扶着商成洲的肩膀，一手托着他持刀的手，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商成洲咬牙抛却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只死死地盯着那团已然变成黑红的一团雾气。
是我的吗？若是我的力量，便回到我身边来……
巨榕的根茎狂乱地舞动着，却挡不住这由内而外的灼烧痛感。无数个“云觉”的躯体同时从那些根茎上化生而出，盘地而坐，念诵起晦涩难懂的经文。
商成洲知道云觉在试图用某种力量对抗，可他却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毛孔的翕张，都在让那黑红雾气更加汹涌澎湃。
仿佛只要有空气，火焰就仍能熊熊燃烧。
而云觉与他对抗的力量，却只是一汪水潭。
水流尽了，浇不灭这生生不息的野火，便只能将自己烧成一团灰烬。
视野里那些狂乱舞动的黑点，一点点汇集到他身边，又融成了那虚幻的黑雾。当黑红雾气的红色渐渐褪去，也开始跳跃闪烁起了橙红的火芒。
而那点凝聚的赤色，最终化为一滴鲜血般的形态，停留在了那黑雾的正中，仿若一颗嘭嘭跳动的心脏一般。
当那团不明的黑雾飘飘然停留在他肩头时，那些密密麻麻的僧人躯体，一瞬间皆烧作了灰烬。
仿佛能遮盖天地的巨榕，翠绿的叶片迅速染上焦黄，继而片片化为飞灰消散。
“咔——轰！”
粗壮的树干上，骤然崩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年轻的僧人盘坐在裂缝深处，身边是那棵栖宿着黑红小鸟的袖珍榕树。他掌心托着那颗从程煜处夺来的莹蓝光珠，缓缓抬起头。
即便身处幽暗之处，那双浸透了浓烈怨恨与不甘的眼睛，也如同淬了毒的刀刃一般，狠狠刺向二人。
“呵……却还是这个结局。”
云觉胸腔胸腔震动，发出沉闷的苦笑，五指却骤然发力，竟瞬间将那颗莹蓝珠子捏成了齑粉。
“你！”
商成洲几乎是瞬身闪至他身前，扼着他的脖子便一把提了起来。
可那莹蓝色的碎片已如流沙般，从他指缝中簌簌落下。
而就在此时，云觉又发出一声闷哼，商成洲鼻间嗅到了皮肉烧灼的味道——低头却只见一点米粒大小的橙红光珠，竟藏在破碎的莹蓝珠子核心，瞬间烧穿了云觉的手背，直直扑向了商成洲肩头的那团黑雾。
商成洲却没在意，只紧紧咬着后槽牙，眸中暗色沉沉。
那珠子八成是齐染的东西，他又没护住……
他提着气息奄奄的云觉，几步掠回到了齐染身边，将面色灰败的年轻僧人丢到了齐染身前。
齐染却并未看云觉一眼，只朝商成洲伸出了手。
商成洲下意识将脑袋凑过去，可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却只是径直探向他肩头，轻柔地提起了那团蠕动的黑雾，又像抱着一个硕大的绒球一般，将那黑雾拢在了身前。
齐染微微侧头，看着那在自己胸前蠕动的不明物事，指尖勾着炸着橙红火光的雾团，霜白的长发从脸侧滑落，灰蓝色的眸子里竟漾着分外温和的笑意。
商成洲有些不快地轻啧一声，踹了一脚被他甩在地上的云觉：“喂，你徒弟，你不打算清理门户了吗？”
齐染却好似整幅心神都落在了怀里这团物事之上，语声浅淡道：“不敢当，只是受故人之托，教过几日阵法罢了。”
“咳咳——！”
云觉闻言，却生生咳出两口泛着浓黑雾气的污血，恨恨地瞪着齐染道：“先生倒是说得轻巧！若非先生所授这一身本事，弟子也不会犯下这累累罪孽……先生，当同我共担这罪业才是！”
齐染只投去一个微妙的眼神，并未言语。
倒是商成洲冷哼一声，漆黑的刀尖点在僧人的脖颈，沁出几滴殷红的血：“罪孽？我还当你良心早被狗啃了，还以为自己干的都是大好事呢！你自己做的孽，扯他作甚？！”
他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怒意在胸腔翻涌，眸光淡漠地看着云觉道：“真是将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而就在此时，一阵微弱的羽翼扇动声传来，却是那只黑腹红翼的小鸟，正努力扑腾着小小的翅膀朝几人飞来。
鸟儿在落地的瞬间化作少女模样，霞珠毫不犹豫地扑倒在云觉身前，朝着齐染和商成洲的方向，重重磕下一个响头。
霞珠颤声道：“求两位大人，饶云觉一命。”
“你为他求情？”商成洲冷笑一声，“他可曾放过那些凡人？那些妖族？”
少女细弱的脊背微微颤抖着，又重重磕了两个头，却没有说话。
商成洲眉头紧锁：“滚，我没有看别人磕头的喜好。”
云觉低咳了两声，撇过了头闭上了眼：“败局已定，杀了我便是，随你处置。反正我肉身早就被当猪肉一样分了，神魂散了又如何？再死一次罢了。”
可听闻此话的少女，却猛地转过了身，半跪在他身前，一把提起了他的领子。
“啪！啪！”两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云觉苍白的脸上。
云觉微微瞪大了眸子：“……霞、霞珠？”
“——呃。”
他话音未落，却被一只秀气的白皙的手，骤然穿透了胸膛。
少女黑亮的眸子冷淡地仿佛只在看一团死肉，细白的手指甚至在云觉体内掏了掏，再回身时，她朝着齐染二人重新跪坐好，双手恭敬地捧起了一枚浸润着鲜血的圆镜。
商成洲紧蹙着眉：“你这是干什么？我还没动手，你便要先杀了他了？”
霞珠捧着那枚不断滴着血珠的圆镜，又重重磕了一个头：“不敢，大人虽摧毁了他体内二气平衡，但这点伤对木族而言，尚有自愈的可能。”
“此界妖族虽没了大半，但尚不至于崩溃失衡的程度。霞珠虽然只是一只小小半妖，，不懂大人物们当年为何要耗费心力造就此地。但既然大人们费了这般心思，想来此地必定极为重要。”
“云觉是木族半妖，灵力、妖力他都如臂指使，两位大人尽可将他锁在此地当个阵眼，维系此界运作。”
“这是‘前生镜’，可用其看尽一人的前生事。我知二位前世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如今记忆缺失，这镜子定能助二位解惑。若二位不嫌弃，尽管拿去便是……只求看在仙宝的份上，饶过云觉一条性命！”
“没、没用的……”云觉虚弱地低喘了两口气，轻声道。
可霞珠仍面色冷凝且决然地看着商成洲，细弱的脊背虽然仍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声音却无比沉着，言辞间更是条理分明。
这让商成洲一时有些怔神——先前那个俏皮活泼的少女，果然是她在几人面前的伪装罢了，便如云觉那声声恭敬喊着“先生”一般，只是披着一层“乖巧”的壳子罢了。
“我也可以杀了他，再拿走这镜子。”他冷声道。
少女伏在地上未抬起头，只轻声道：“前生镜是云觉皈依佛门后，融合佛门心法，以自身灵力与妖力共同驱动，苦心钻研出的秘术。这枚镜身，更是他以自身部分神魂为引，用灵纹镌刻于仙人骨中炼制而成……若他神魂散了，这镜子便也废了。”
商成洲不耐地轻啧了一声：“他杀了这么多人却仍能安生活着，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云觉也救了许多人！”霞珠抬起头，泪眼莹莹地看着商成洲道，“若不是云觉……那些有修为的半妖发起狂来，大半个河陵的百姓都要遭难！”
商成洲蹙了蹙眉，回头看向只顾着将怀里那团黑雾捏来揉去的齐染，示意他赶紧给个说法。
齐染似有所觉地抬起眼，对上了那双有几分嗔怒的鸳鸯眸，微微挑起了唇角，只捧着那团蠕动的黑雾，走上前去，俯身拾起了少女手中那枚血淋淋的木纹铜镜。
商成洲挑起了半边眉，而跪着的少女面上顿时迸发出欣喜的神采。
那枚古朴的铜镜仍在滴着血，黏稠的血液顺着齐染苍白的指尖滑落到手腕。商成洲不快地蹙了蹙眉，一小缕黑色的雾气如同灵巧的小蛇般无声游来，在齐染手腕处轻轻一卷，那些粘稠的鲜血瞬间化作飞灰，又被小蛇的尾巴扑扑扫落。
齐染没在意这些小动作，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枚纹理古朴的铜镜，灰蓝色的眸底泛起一层莹莹蓝光。
薄蓝色光芒仿佛自虚空亮起，在他指尖勾勒出繁复而玄奥的纹路。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另一只摊开的掌心上，便凭空凝结出了一枚造型与这铜镜如出一辙、却通体由剔透坚冰雕琢而成的“冰镜”。
少女瞪大了眼看着这一幕，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齐染俯下身，将那枚染着云觉鲜血的铜镜缓缓放回她颤抖的掌心，轻声问道：“还有别的筹码么？”
霞珠捏着铜镜瘫坐在地，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朝二人再次重重磕了一个头，再未出声。
商成洲已然一把捞过齐染手中的那枚“冰镜”反复把玩着，透蓝的光芒映在他眼底，让他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想起来了，这材质，竟与维斯塔亚曾赠予齐染的那柄薄蓝细剑一模一样。
齐染却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镜面，仿佛无数细密的线路涌动，下一瞬，那镜子却仿佛被拂去了一层灰尘一般，更加透亮了些许。
“稍稍改了改里面的力量轨迹，”他灰蓝色的眸子映着那冰镜反射的荧光，竟有几分奇异的温和，“如今应当可以用它回溯前世的任意一段记忆了。”
“要去看看么？”
齐染回头看向沉默跪坐的少女，和胸口敞着血洞、面色惨白如纸的年轻僧人。
“从他们的记忆开始。”
*
[三花猫头]放任自己瞎写一通的结果……超级大长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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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告天鸟（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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