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鉴之落入水中,衣袂翩翩浮起,半披着的长发飘到他脸侧,一串水泡恍若珍珠冒出来。
恭先是被推进来的,略显狼狈,费劲在水中翻过身,向后看一眼,确定自己没有被抛下,才开始奋力游往湖心。
裴鉴之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水花翻飞,也往后看,被近在咫尺的江定生吓了一跳,睁大眼睛。
江定生不愧是仙人之躯,从容得仿佛与湖水融为一体。他肤色本就雪白,在水中愈加透亮,被入湖的阳光一照,美不胜收。
这人眸色也浅,水中白衣猎猎,宛若一朵盛放的玉簪,离裴鉴之越来越近。下一刻,玉簪握住了他的手腕,随后轻轻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拉着人向深处。
裴鉴之从后方看他,两人发丝相触,他好像闻到了玉簪花香,混在水中,幽香净透,如闻泠泠清音。
他收回目光,心中懊恼: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可不能被他的相貌给骗了。
那头恭先卖力游了许久,终于在湖心看到一处祭坛,兴奋地朝二人挥手。
片刻,三人停在坛下。江定生拂袖一挥,劈开前方湖水,不知使了什么术法在湖底撑出一方空地,几人离了湖水,衣物干洁如初。
恭先摸着自己的衣袖、头发,佩服道:“江兄好厉害!这一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江定生没理他,拉着裴鉴之的手也不松开,带着人往祭坛走去。
裴鉴之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边走边四处观察。
祭坛高出湖底六七丈,四四方方,各面都有台阶,四角立着凤纹望柱。三人沿台阶上行。祭坛地面铺着莲纹方砖,被湖水侵蚀太久,砖面坑坑洼洼。
坛上什么都没有。
恭先尤善不懂就问,迷惑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往中央走,没注意另外两位已经停下脚。
裴鉴之声音在他身后:“祭坛这种地方,应该是用来献祭什么东西的吧。”
恭先接下去:“要献祭什么?”话音落时,他刚好走到正中央,堪堪停步转身。
“你们怎么不来?”他邀请道。
裴鉴之只笑不答,江定生冷冷地看着他——脚下的方砖。
恭先也低头去看,入眼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不对!恭先猛地抬头,突然之间福至心灵——裴鉴之又拿他开道!
莲纹什么时候变成了凤凰?!
恭先刚刚张嘴,来不及哀嚎,脚下骤然一空,急速坠落。
“啊——!”他毫无准备重重摔下,疼得呲牙咧嘴,身体差点散了。
好不容易睁开眼,正对上坑他进来的那片砖空,没一会儿,裴鉴之探头。
“你没事吧?”他关心道。
恭先真是好脾气,一点也不恼。他撑着手臂坐起来,吃痛回道:“——没事!”
“那就好,”裴鉴之走个过场,朝他笑笑,“下面什么情况?你别担心,我们马上去陪你。”
说完把脑袋收回去,忍住笑,压低声音问江定生:“你刚才拉住我干什么?也不提醒人家,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江定生坦然道:“有危险轮不到他去现眼。下次你来?”
裴鉴之翻了翻眼:“狂妄。”
下方,恭先站起来,四处看。
又是洞窟。他前方是石壁,恭先伸手去碰,上面除了渗进来的湖水,什么都没有。他又转身。
前方幽深,几盏青灯弱弱亮着。他没来由一阵心慌,可还是稳住步子走下去。
残烛冷照,一尊巨大的石像缓缓现身,恭先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冷眼。
***
“我觉得,咱们出不去了。”裴鉴之神情黯然。
恭先刚刚把人带过来就听到这句晴天霹雳,简直想眼前一黑晕过去,他十分崩溃:“为什么?我们都到这种地方来了,还不能找到生门吗?”
裴鉴之看着面前的青灯神像,泼去一盆冷水:“这种地方确实是隐秘又古怪,可这不代表这里有门。你怕是不小心闯了凤栖林的禁地,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小命吧。”
恭先这次总算长了个心眼:“裴兄,我们可是一起进来的,有难同当啊!”
裴鉴之调笑道:“诶,你刚才不是还挺怕我的吗,这么快就熟络了?”
恭先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嗯……”
他最开始听到“裴鉴之”这个名号,的的确确有些怕,不过不是畏惧,更多是局促。少爷从前虽然一直呆在帝京,但也听过不少这位少主的传闻,听过最多的就是那些说书人的感慨。这些感慨无一例外以贬斥裴少主开头,顺便编造一些没影儿的风流债。
恭先贵为世家公子,家里人不许他在那些市井之地多做逗留,因此他很少听到说书先生后半段的挽尊,这样一盘算,恭先从前可是听了不少裴鉴之的坏话,今天猝不及防跟本尊见了面,心中竟有些过意不去。
“恭先,”裴鉴之走上前,语重心长开口,“出去之后,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在这里见过我,”他有些为难地解释,“我这个身份,容易引起祸端。”
恭先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这里,但还是郑重点头:“裴兄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少主欣慰点头,又笑眯眯补充道:“你要是说出去,我就到公主府把你抓来打一顿。”
恭先吓得不轻,连忙否认:“什、什么公主府……我怎么会在那里……?”
“别装了。帝京来的显贵子弟,还姓恭,除了惠宁长公主的那位驸马,还有哪家姓恭的这么有头有脸?出来混也不知道换个名字,天真啊天真。”他摇摇头转身走回江定生身边,“不过你确实不住在公主府,小侯爷封号是什么来着?我直接去侯府抓你也成。”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恭先不肯承认自己经验不足,狡辩道,“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直接报了尊姓大名吗!”
裴鉴之没说错,这位贵公子恭先,正是人间当朝长公主的独子,去岁成人袭爵,封号广安。
他不理会恭先的质问,假装没听到:“你这次偷偷溜出来,那些朝臣不知道吧?要是被我捅出去,你母亲可就有麻烦了。”
恭先又气又委屈,眼睛都红了,愤愤开口:“我都说了不会说出去,你为什么又要这样威胁我?亏我刚才还觉得你是个好人!”
裴鉴之看着这个小自己三岁的愣头青,真好奇公主府是怎么教育他的。据他所知,那些皇亲国戚跟一窝狐狸一样,阴险狡诈处处算计,怎么到恭先这儿就跟脑袋缺根筋似的,变成了天真黄耳?幸好这人上梁歪了下梁却正,长成了个一心向善的老好人,不然将来肯定也是为祸江山一把手。
“恭先,小侯爷,”他软硬兼施,“我混迹江湖多年,见过很多骗子的。我拿你当朋友,可是不敢赌这变幻莫测的人心啊。方才一时情急,说了重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裴鉴之观察着他,还没说完就确定了这人耳根子软。恭先也不负众望,不知道皱眉想了什么,没一会儿就忸怩着大方原谅了:“既如此,那我就,不计前嫌。”
“多谢……”裴鉴之又要凑过去,却被人拽住,他挣一下,没逃脱。
他回头看江定生:“你又干什么?”
江定生面对他责怪的神情毫不悔改,仍然攥紧:“说完了吗?”
“没有。”裴鉴之坚持对抗。
江定生妥协了,却不是裴鉴之想要的妥协:“那我来说,你闭嘴歇一歇。”
裴鉴之迷惑不已:他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吗?真爱出风头。
江定生又一使劲,把人藏在自己身后。
恭先被他们晾在一边,看着此情此景,心中更觉怪异:裴少主还有一位如此亲昵的……挚友吗?看来说书人的素材不够丰富,他从前都没听说过。
江定生看向恭先:“他刚才说你出不去,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没有门。你直报本名,凤栖林的人一定能认出你,身为皇亲又无特许,他们不会让你入门。这里根本不是考核试炼的地方,你被送进来,只能白白打转,等到那十五人出去,自然就被淘汰了。说不准,公主府的人就在外面等你。”
仙君声色平淡,听这话的两人俱是一惊。
裴鉴之惊就惊了,不做反应。恭先却是瞳孔一缩,皱起眉来。
他先苦思一阵,想找找自己还有没有什么退路,很快得出结论:没有,除非他愿意一辈子困在这里不出去。可即使这样,凤栖林和公主府里的人也会进来逮他。
恭先不再挣扎,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领,受不受阻也没什么分别,反正无法入门。恍恍惚惚间,他脑袋突然灵光了一次:“你怎么知道这里不是考核的地方?”他看了看那人身后的裴少主,只能瞧见半边肩膀,“裴少主被送来还合理,你,还有江情,你们两个普通修士怎么也在这儿?”
裴鉴之在仙人身后轻轻笑了两声,微弱的呼吸蹭过江定生后颈,像羽毛划过,空留一阵酥痒。
他转头生硬道:“别笑。”
裴鉴之:?
裴鉴之不笑了,恶狠狠朝他后腰来了一拳。
江定生近墨者黑,也学会了裴鉴之那不着四六的腔调,接着说:“那就说明我们不是什么普通修士。这件事你也埋在心底吧,不然我就去侯府把你抓来打一顿。”
恭先:?
他还没开口抗议,忽然发现他脸侧飘来一瓣桃花,正惊奇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江定生伸手收来他的令牌,轻轻一折,令牌和主人一起化作荧光,散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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