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流萤一会儿花瓣的,仙人的小把戏真多。
“诶仙君,你怎么不跟上次一样销毁他的记忆呢,岂不是万无一失?”裴鉴之试探道,“难不成,你还有别的打算?”
江定生:“比如?”
裴鉴之神色为难,仿佛想得十分辛苦:“比如……让他记住你,来日去了帝京,行走方便?”
江定生不置可否。
“你要去帝京,做什么?”裴鉴之诚心发问。
“去了不就知道了?”
“我可不跟你去,指不定要怎么坑害我呢。”他转到江定生身前,“仙君啊,我看我们还是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吧。你去帝京,我回秦留山,咱们有缘再见。”
裴鉴之这样说着,心中并不甘心。他白白跟江定生跑了一趟,没找到办法除去灵核魔气不说,还助纣为虐给照沧波惹了麻烦,净做蠢事。
江定生不知想起了什么,淡淡笑道:“裴鉴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落木台。分道扬镳,有缘再见?”他看着那人表情越来越难看,继续火上浇油,“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走,要么,我让秦留山易主。”
剑拔弩张,裴少主也不跟他演什么恭顺了,张口嘲讽:“不愧是九天至尊啊,威胁起人来,都要把对方吓破胆呢。书上讲青衣仙为人时就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果然没错。我心里想什么,全让你给看穿了。”
江定生十分可恶:“你也不差。”
裴鉴之连假笑都懒得给。
江定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落木台?
很显然,他是那里的主人。
一开始,裴鉴之还觉得是因为自己得了他的耳坠,才把人引过来。后来他亲眼看着枯死的灵花在江定生手下含苞待放,终于断定了他是落木台昔日旧主。
那时裴鉴之就觉得不对劲。他长这么大,竟从未听说过落木台是什么仙人旧居,也没察觉到门内长老对此地有何特殊照顾。更何况,江定生贵为照沧波开山祖师的师父,他的居所,不该不被敬重——然而事实却是,望春峰在秦留山籍籍无名了数万年,明明位置也不算偏僻,可在裴少主入住之前,就只是个少有人涉足的野山头,只有一些闲极无聊的看客来此赏景。
裴召云作为江定生的亲传弟子,应当清楚落木台的来历,但他却从未对外提起,甚至弃之不顾。裴鉴之初到望春峰时还有些不大乐意,嫌这里荒凉破败。后来裴孟和告诉他,那里从未有人住过,他搬过去,就是望春峰唯一的主人。小少主听了很高兴,这才答应下来。
今日他才明白,什么荒凉破败都是人为的,掩人耳目罢了。他爹骗他。
世人只知江定生仙殒,既不清楚他曾住何处、死于何处,更不知晓他的法器东栏雪还在世。这些裴召云全都知道,还藏得很深。
凤栖林起家打着凤殒之地的名号,梵空湖底还有悼念凤凰的祭台。江定生如今在照沧波现身,想必当年陨落时也就在此处——如今看来,这桩秘事,裴召云也知道。
秦留仙山地灵,到底是天意使然,还是受人“浇灌”?
大战之前江定生在此修炼,仙灵涵养此地不说。可大战之后,倘使真的是江定生溃散的仙息支撑起这里,裴召云为何不坦然昭告天下?
——倘使当年江定生真的仙元溃散陨落,如今又怎么可能活过来?
史书写仙魔殒尽,说的不对。
江定生根本没死。
照沧波跟他的梁子结大了。
***
月上枝头,凄风阵阵。仿佛觉察到不速之客靠近,迷雾中,两点荧光亮起,凶厉的狼嚎瞬间穿透山林,丛丛绿目跟在头狼身后,紧紧盯着道上缓行的马车。
裴鉴之睁开眼。
“不是要去帝京吗,怎么又把我拐到这荒山野林里了?”他收起撑着的手臂,挺起身子看向对面。
他没睡着,心里还憋着火。
裴鉴之想个不停: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要跟江定生下山呢?果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苦寻重塑灵核之法数年,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希望,昏了头直接扑上去,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感情那光不是希望,是灼烧人的烈火。烈火成精,伪装成暖炉诱人靠近,柔情蜜意叫人晕头转向,死到临头才发现自己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钱。
裴鉴之生平第一次被人耍得团团转,从前都是他耍别人,丢人丢大了。
江定生边换熏香边答道:“顺路去拜访一位故人。”
裴鉴之烦得要死,盘起的腿换个姿势,一只手臂撑在案上,半个身子倾向江定生,另一只手摁过去,不让他碰香炉:“你装什么?别以为我感觉不到,刚才我睡觉的时候你一直盯着我,问你话你反倒开始非礼勿视了?”
江定生知道他在气什么,无奈地看着他:“裴鉴之,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在骗你?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裴鉴之不可置信道:“我为什么不觉得?好,”他抿唇点头,“就算凤栖林秘境里你没做手脚,那现在,你威胁我让我跟在你身边作人质——这还不能说明你居心叵测吗?”
狼嚎狠厉,却不敢上前。江定生不答。
他望进裴鉴之的眼睛,看到自己在里面微微皱眉。
江定生出了神。
***
长街萧冷,阴云满天。大雪夜,丞相府门前长队不绝,那些乞丐衣衫褴褛,饿得没力气,仍然争抢着往前挤。
“慢些、慢些!个个都有的!”一名家僮费力嚎着,嗓音沙哑。
天还没亮这里就已人满为患。昨日相府长公子加冠,公子宽厚,特请丞相在城中施粥五日,敬天地、怜民生。
长街尽头,一行人打马驰来。为首那位身形修长,面若冠玉,白雪落黑发,好似著玉簪花。
他看到前方人潮拥挤,带头放慢速度,雪夜冰寒彻骨,本应疾驰回家,现下却慢悠悠缓行。
几名家僮招呼完这边看那边,晕头转向的间隙,看到了乘夜归来的长公子。
“公子回来了!”一人兴奋喊道。
这一喊,乌泱泱的人群也跟着激动起来:他们的救世主就在眼前,少不了又跪又拜。
长公子一看众人哭号着谢恩,赶快下了马,上前去扶人。
“诸位不必如此,雪夜天寒,快领了棉衣穿上吧。”
他扶着一位老妇人站起来,言辞恳切。
身后跟随的家丁也来劝说,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场面。
长公子从人群中脱身,临进门时轻声对刚才开口的那位家僮说道:“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可不能再这样冒失。”
家僮羞愧应声。
他一只脚还没踏过门槛,身后又骚动起来。
“——踩死人啦!”有人惊叫。
***
“医师,这位老先生怎么样?”江定生神色担忧,一见医师起身,赶快上前去问。
医师在心中感慨几句长公子圣人之心,躬身回答:“公子不必担忧,他是年纪大了,忍饥受冻太久,身体虚弱才昏了过去。好生休养几日,应当无碍。可……”他看了看躺在榻上的老人,衣物脏乱,灰发打结——有什么地方能容他好生休养呢?
医师摇了摇头,默默叹气。
江定生低眉:“既如此,就让老先生留在侯府吧。”
***
狂风大作,往日井井有条的院中混乱不堪,几名家丁神色慌乱,踉跄奔逃。
江定生坐在窗前,看着紧阖的纸窗,外头不断传来惊叫,他仍平静无波。
天子脚下,没人料到会有魔物作乱,丞相带人去宫中请兵,未归。门窗里里外外都贴了符纸,暂保平安。
“——公子,前日住进来那老先生不见了!”一名府兵奔到窗前,急切报道。
江定生眉尖微皱,有些不耐。
但他很快起身,对窗外吩咐:“带我去。”府兵听他话音忧虑,一刻也不敢耽搁,看见长公子出来就带着人走。
他知晓自家公子最是仁厚,断不可能放任不理,步履匆匆道:“公子莫要心急,他房中没有打斗痕迹,不一定就……”府兵话没说完,回头看见江定生皱眉,声音越来越小。
圣人之心啊。他感慨。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惨叫,江定生转头看了一眼,丝毫不犹豫,对那府兵说:“去那边救人。”
府兵一句“可是”说不出口,不敢抗命。
他跑过转角不见了身影,四下无人,江定生的步子慢下来,方才着急的模样荡然无存。
什么圣人之心,江定生累了。他觉得这是与虎谋皮,看客一走,何必自伤?
一路往东,闲庭信步,嚣张的魔物没有跳到他跟前。江定生有些冷,可此情此景,实在不适合折返回去拿披风。
那老乞丐是生是死,他毫不在乎。
周遭越来越静,前方连廊转角,江定生总觉得有东西在那里等着他。
埋伏便埋伏,受伤就受伤,身死,那就身死。
他目不斜视,按路前行。
一步、两步……
***
“长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呐。”
那头发灰白的老先生摇身一变成了仙风道骨的白衣仙人,端坐厅中,饮一口茶。
高堂之上,丞相锦衣官服、正若青松端坐,他眉头紧皱,沉默半晌,严肃道:“仙君言重了,我儿良善,不求回报。至于您说让定生拜入仙门……就不必了。”
众人刚刚知道,原来前日衣衫褴褛的乞丐、江定生昨夜救下的老人,竟是下凡云游的元颂仙君。江父不甚了解仙京人物,对这位却不能不说不认得:仙界帝王,声名如雷。他说江定生天资聪慧,为人又仁和,有圣人之资,想带他离开,去仙京修道。来日成神,不枉天生圣人心。
元颂以凡人之躯修道成仙坐此高位,恐怕不好打发。
他不急着劝说,他顿了顿,提议道:“不如问问江公子怎么想?”
江定生闻言抬头,看看父亲母亲,两人俱是忧心与不忍。
“定生……”母亲心有所感,唤他,恳求似的摇摇头。她握着前日江定生在寺中为她求来的平安符,又看看元颂,心想:欢喜与别离,竟是一同来的吗?早知如此,她就不要这符了——这样他是不是就不会碰见元颂?
她气自己,又气这符,想扔掉它,又怕这会是儿子最后给自己的礼物。
江定生面上无波,心中更是淡漠。父母的不舍他看在眼里,只可惜流不到心里。
他轻呼一口气,仿佛深思熟虑过后:“我愿随仙君前往。”
江母痛苦难掩,无声落泪。
元颂看着他,眯起眼睛点头。
江定生言毕起身,正对父母跪下,重重顿首。
礼毕,他又转向元颂,深深鞠下一躬,弯着腰看向面前这个仙人,那是自己来日的师父。
“仙君抬爱,定不辱命。”
——昨夜,他根本没有出手救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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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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