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与修士有别,如今各家地盘虽不似神人魔三界鼎立时那般割裂,其所在之处也仍旧泾渭分明。但说到底,修士,从前也都是凡人。他们之中,有为人苦苦修道者,也有一部分幸运儿是受双亲修道影响,生来就有灵核,命定的高人一等。
“高人一等”这词不是那些修士自居,而是凡人的戏称,不过很少为人道。修士为凡人抵抗魔修侵扰常常分毫不取,听到这话是要寒心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人的事到底归凡人管,这些修仙派别的影响看似深远,实则作用不大:民间有帝王,皇室子弟、朝中人臣广修王道,有自己的术法招式,护佑一方尚可。民间他们做主,各派掺和多了恐被人议论居心不良。
总之,凡人有凡人的伎俩,修士有修士的玩儿法。可既如此,为何还总有人要来修道呢?又苦又累不说,修真界不如民间秩序井然,哪天小命不保都不一定能讨个说法。
“二位常在山野,想必不太了解民间帝王道。不知他人感想如何,我总觉得……太过虚伪……咳,压抑了,不如修真界快意。深宅大院、弯弯绕绕这些,我实在是搞不懂,就算修道艰苦,我想,还是要比在京城舒服些……”小少爷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起来慢吞吞的,仍旧是一副委屈模样,结尾时看向裴鉴之,用眼神哀求。
裴鉴之皱着眉,听得津津有味,一看他抬头,立马作懊恼状站起来:“原来如此,”他走近些,搭上那人肩膀,“阁下也是位性情中人,很适合修道啊……对了,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听,知道自己总算是把这关给过了,激动不已,感激道:“多谢仁兄体谅!在下名唤恭先,”他又朝两人作揖,“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裴鉴之笑眯眯点头。
恭先更激动了:“何其有幸……啊,忘了请教,两位道友该怎么称呼?”
裴鉴之又凑近了一些,江定生罕见抬头。
恭先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听不清楚。
“那你可得记好了,我叫……”
恭先小少爷满脸期冀,睁大眼睛。
两人离得太近,小少爷一点防备都没有,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先得一记手刀,颈后一阵钝痛,原地晃悠两步,昏了过去。
裴鉴之良知尚存,伸手揽住他,将人扶稳。
“这么单纯,出过家门吗?”
昏倒的恭先没有答话。
裴鉴之好笑摇头,看向江定生:“仙君,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看把人吓得。这小孩儿怎么处置啊?”
“小孩儿?”江定生看着他没动,“你二人年龄相仿。”
裴鉴之无语。
江定生指尖化出一只灵蝶,扑闪着翅膀飞到他身边,绕了几圈向门外飞去,像在引路。裴鉴之意会。
“送回客房,我施法毁了他的记忆。”
总算办件好事。裴少主腹诽着,任劳任怨揽着人出门。
江定生看着人出门,凤目眯起,喝茶。
***
梧桐谷内梧桐正盛,生意盎然,人却不是。入门大选在即,梧桐谷上下忙前忙后,脚不沾地,行走如风。这些修无情道的弟子往日静默时还称得上清冷出尘,此刻杂务如山,说是一脸苦大仇深更合适。
如此繁忙,竟还能有条有理,若有外人在此,定要拍手称赞。
“师姐,掌门叫您去梵空阁。”这名弟子走到一蓝衣女修身侧,恭敬道。
蓝衣女修点头:“我知道了,这就去。”
此女子在人群中实在夺目,她并未身着弟子服,一身蓝裙低调奢华,容貌出众,双目柔和,如珠似玉。最重要的是,她神色生动,嘴角带笑——在谷中真是罕见。
她向身侧同门点头告辞。
那抹高挑的蓝色妙影提灯走入林间,几经转折,面前突然开阔。
湖面平静,波光粼粼,湖如月,月中映月。
她沿着湖畔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又停下来,抬头,“梵空”两字刻在白玉牌匾之上,高高悬起。
“弟子青房请见。”
梵空阁大门上荡出一圈细纹,青房收了提灯进门。
“来得正好,我与你师伯正纠结呢,”一男一女灯下对坐,中间案上浮着一副水镜,“来看。”
这两人衣着素净简单,若不是此刻正坐在凤栖林掌门居所内,任谁也看不出他们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凤栖林掌门韩同梦、长老应琅。
“师父又要给我找什么差事?近日可忙得很呢。”青房说着,走近落座。
应琅开口:“宽心,那些杂事交由你师弟处理,你师父再怎么苛刻,也不会这样难为你。”
“我宽心,师弟可要头疼了。”青房笑。
韩同梦指了指水镜:“谈正事,知道你们两位志同道合,闲话少说。”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青房探身看向水镜。
镜中映照一片石阵,这阵法繁复至极,各类玄石大大小小、里里外外四散,乍一看毫无章法。石阵中心有一石台,渗出丝丝银光。
青房挑眉:“福地有异?”
韩同梦袖袍一挥,水镜消失:“正是。后日大选,我二人实在脱不开身,到时,秘境之中若有人侥幸靠近福地,”她神情淡漠,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就地斩杀。”
青房受命:“弟子明白。”
***
“一处福地,数万年来不准人进出,说什么有缘者入内——却从未出现过这所谓的有缘人。如此藏着掖着,费心费力看守不说,于修行求道也无益,这还能称作福地吗?”裴鉴之四处张望,手里不知何时执起一把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手心。
两人出了门,又变成了性情截然不同、模样如出一辙的双生子,前者风流,后者清寒。江定生身形高挑,在人群中本就如鹤立鸡群,再加上他风骨峭然,眉若远岫、目似清霜,简直是走到哪里被人盯到哪里。
“兄长,我们如此招摇,只怕还没入谷就声名远扬了。”裴鉴之展开折扇抵在口前,露出来的那双眼忧心忡忡,“不会有人来使绊子吧?”
“谷口也能出事,凤栖林也不必办什么大选了。”江定生做出兄长姿态,温和笑笑,伸手探向他的折扇,一把抓住扇柄,当了一回强盗,“哪儿来的?”他仔细看了看扇面,寒江飘雪,红梅独放,作画人功底扎实,笔法灵巧,品味也说得上高雅。下一刻,这人指尖一转合上扇子,收归己有了。
裴鉴之满脸笑意看他做完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骄傲道:“怎么样,是不是甚合你心?这扇子可是我亲手做的,只是不太适合我,与你却十分相配,”他突然想到那晚江定生赠予自己耳坠,洋洋得意道,“你喜欢?送你了。”
送礼就应该这样,有来有回,既显诚意,又有情意。裴少主对自己的行动十分满意,大手一挥,自顾自高兴去了。
江定生看着这人先于自己几步的背影,笑意更甚。
“江情,”将入谷,两人又并肩,江定生叫住一股脑向前的裴鉴之,“你说,今日一去,我以后是不是就得时时刻刻被人盯着了?”
裴鉴之回头,恍然道:“啊呀,好像是啊……失策失策,早知道就让你换张脸了。”此人毫无诚意,懊恼都懒得演完,“不过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我带你回秦留山,保你一辈子。”低声说完,还拍了拍仙人的肩。
仙人服气,点点头,迈步入谷。
***
入谷者多,大选人少,裴鉴之大致数了数同他们一道被带着往里走的人,只有二百来号,其中就有前不久打过交道的恭先,当然,小少爷已经忘了前尘。
他们被带着从密林中穿行而过,停在梵空阁前,背后不远就是梵空湖。方才一行人从湖边过,见湖面无波,再一看,表层湖水居然结了冰,还一点儿寒气都没有,抬头还有五月艳阳,不禁啧啧称奇。
裴鉴之也啧啧称奇,不过不是为这湖水:“头一次见有门派把入门大选设在掌门居前的,特立独行、特立独行啊。”
“照沧波的入门大选,设在何处?”江定生在他身后发问。
“山下呀。”
“迷阵?”
“不是,还得靠外。”裴鉴之心中一动,摸上耳坠,看向他,“说起来,我就是在迷阵里捡到你的耳坠的。难不成我家山下也有个什么福地?”
江定生略过他的“福地”胡言,又问:“怎么捡到的?”
裴鉴之笑道:“忘了。”
江定生也笑:“小孩子记性不好。”
“是呀。”
二人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阵钟鸣。
梵空阁厅门缓缓拉开,一白衣女道施施而来,不怒自威。
“掌门。”台阶之下,凤栖林弟子躬身参拜,入谷众人见状也纷纷作揖。
裴鉴之有幸和这位掌门一同喝过茶,是沾了父母的光,此时再见,某个念头又跳了出来——这韩同梦与他小姑裴映月,气场真是相似啊。
他眼神一晃,忽然又看见恭先,这人满脸向往,双眼亮晶晶的,感觉要哭出来了。
裴鉴之又奇又好笑,他拉拉江定生的袖子,示意他看过去,随口问道:“他想什么呢?”
谁知这一句随口发问还被人答上了,江定生覆上他扯袖的那只手,轻声道:“他在想,修道就是好啊,见到尊主竟然不用下跪。”
裴鉴之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难不成神仙已经无所不能到这种程度,连旁人的心声都能轻而易举听到?
——那他也太危险了!
江定生把他的手拿开,看着他的眼睛,漫不经心回答:“猜的。”两人手终于分开,裴鉴之转回去,神情十分精彩。
人面兽心啊,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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