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个月我是在病房里度过的。
大半时间我都在昏昏沉沉中睡着,有时候一醒来是天刚吐白的清晨,有时则是暮色四合的黄昏。
向阳也陪着我在病房里住,他睡得很浅,经常是我想伸手摸杯床头上的水就能把他惊醒。
我本以为自己能够很豁达地面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但我却总是为了些小事难过,比如说因为我的肠胃过于虚弱,已经吃不下向阳做的饭菜了。
自然也吃不了酒店楼下的煎饼果子。
寸头小哥昨天还来看过我,他说我这vip客户好久没来了,恰巧又碰见回酒店拿换洗衣物的向阳,这才问到了我的情况。
他这次没给我带煎饼果子,带了他家新出的周边——煎饼果子香薰(无火版)。
他问我贴不贴心,我说他真会戳心。
但实际上我闻到这股味道只有熟悉感,却没有想吃的**,病痛已经把我的胃口给带走了。
我问他今天不开摊吗。
他家现在生意很好,在我还能吃的那段时间已经要提前联系他预定了,我也没想到这城乡结合部小吃还真的打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
他说老板给他看着呢。
哦,对了,他的老板就是偶尔给他看着摊子的朋友。
向阳很疑惑,“你老板不是也在坐轮椅吗?他还能开摊?”
小哥说老板现在对摊子有了感情,连晒个太阳都要架个摊子,反正也没人会残忍到要一个坐轮椅的人给他摊煎饼吧?
我说向阳扶我起来,我要去吃病患煎饼。
开个玩笑。
小哥也不放心他的病人老板一个人待着,聊了一小会儿就回去了。
今天外头的阳光很好,气温也合适,没有什么风,向阳趁机给我洗了个头,修了修头发,要把我推出去晒晒太阳。
他现在已经不给我照镜子了,就自己在那咔咔剪,剪完来一句“好帅”就当给我个交代了。
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难过。
其实我有段时间是真的接受不了自己这个样子,毕竟我虽然不说好看到向阳这个级别,但也曾是个公认的小帅哥,阿叔阿姨们见了都喊靓仔,现在却变成了披皮骷髅,给我带来的心理落差很大。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小猫咪会在临死前离家出走找个地方藏起来,可能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副难堪的样子吧。
或者也怕吓到铲屎官?反正我是怕吓到向阳的。
但他会不耐其烦地一遍遍说我帅、说我可爱,会毫不嫌弃地捧着我的脸亲吻我的眉眼,会每天认真地挑选衣服给我搭配ootd。
他说我不是负担、不是累赘,是他见着我才安心,看着我才高兴。
好吧,他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嫌弃自己呢。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出来晒太阳的人很多,可能都赶着在被埋入阴暗潮湿的泥土前多享受享受。
我跟隔壁病房的护工打了个招呼,她照顾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我记得她的倒计时比我要少上十来天,算算也就在这几天了。
轮椅上,面色苍白的女生正闭着眼睛,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不可察,似乎在酣睡中随时就会陷入长眠。
护工小姐时不时就要伸出手指探她的呼吸。
但无论她再担心,也没有叫醒轮椅上的人。
乘着美梦抵达下一站也是一种幸福。
我希望自己在这一刻到来之时,脸上的表情也能如她一般平和。
……
我曾经读过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里面谈到如果给她三天光明她将怎么度过。
在得知我命不久矣的时候我就设想过自己会在人生的最后三天里做什么,是一一与好友道别,还是去看看自己死后的葬身之地。
但我都没有,我的最后几天几乎都在病房里度过,就像海伦没有得到为期三天的光明,我也没有站起来四处走走的力气。
我在短暂的清醒时间里看向阳给我拍摄的vlog,无比庆幸自己在能跑能跳能走的时候来了一场旅行,我吹过风,见过浪,爬过山,坐过船。
还有爱人陪在身旁。
这两百天就像一支甜蜜绵长的安魂曲,我听过这世上最动人的旋律,我已心满意足。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在睡梦中长逝,但在最后一天,我的身体却忽然忘记了病痛。
它催促我,再走走吧,再看最后一眼明亮的太阳。
向阳给我穿上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把我推到体检中心下面的花园里。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总会为了我一些掏心窝子话而流泪,但当我变得虚弱后他反倒坚强了起来,没再在我面前掉过小珍珠。
阳光好温暖,微风带来人们的交谈声,静谧又充满着生机。
我想起我刚住进来的那天,新鲜的一切总让我难以忘记。
我还记得自己妄想过要成为向阳的主宰。
现在当然是舍不得了,但是有件事我还是可以小小地主宰一下的。
我示意向阳在我面前弯下腰来,虚弱无力的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我用尽全力在他唇上留下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他惊得睁大了眼睛,我没撑多久就失力地跌回了轮椅里。
他俯身抱住我,力道很轻,他的全身却用力到发抖。
在他的怀抱里,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我听不清他在嘟囔什么,但我记得我还有句话要跟他说。
我说:“向阳……”
“你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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