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澜集团38层会议室里，空气凝固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方蕴宁盯着投影屏上的数据图表，喉咙发紧。就在十分钟前，技术团队发现整个项目的基础数据库存在严重误差——三个子公司的历史数据格式不兼容，导致前期所有分析都建立在错误基础上。
"这意味着过去六周的工作全部需要重做。"技术总监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至少需要两周时间修正数据，项目进度将严重滞后。"
方蕴宁下意识看向周汀钰。后者坐在长桌尽头，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她极度不悦时的习惯动作。
"两周？"周汀钰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董事会的阶段性汇报就在五天后。"
"我们...我们可以先调整汇报内容..."许静禾小声提议，但在周汀钰冰冷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
方蕴宁深吸一口气："给我48小时。"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
"什么意思？"周汀钰微微眯起眼睛。
"我研究过类似案例，"方蕴宁翻开笔记本，"不需要推翻所有分析，可以通过数据转换算法重建可比性。理论上，48小时足够重新跑一遍核心模型。"
"理论上？"周汀钰重复道，语气中的怀疑像刀子一样锋利，"方教授，这是商业项目，不是学术论文。'理论上可行'远远不够。"
方蕴宁迎上她的目光："如果48小时后我拿不出可靠结果，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会议室一片哗然。许静禾在桌下紧张地拽了拽她的衣角，但方蕴宁没有退缩。她太了解周汀钰了——此刻对方需要的不是道歉，而是解决方案。
周汀钰沉默地注视她几秒，突然合上文件夹："所有人出去。方教授留下。"
人群迅速散去，最后离开的程兮月轻轻带上门，留下她们两人独处。方蕴宁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房间都能听见。
"你确定能解决？"周汀钰开门见山，声音里的锋芒稍稍收敛。
"不确定。"方蕴宁实话实说，"但值得一试。"
周汀钰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还是这么固执。"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方蕴宁，"董事会很重视这个项目，特别是国际化战略部分。"
"我知道。"方蕴宁注视着她纤细的背影，"所以我才要试一试。"
周汀钰转过身，阳光从她身后洒进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为什么？"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方蕴宁一时语塞。为什么？因为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因为项目责任？还是因为...不想再看到周汀钰失望的眼神？
"专业操守。"她最终选择了最安全的答案。
周汀钰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按下了桌上的通话键："程秘书，请通知技术团队全力配合方教授，开放所有数据权限。"她顿了顿，"再准备一间安静的工作室，配备双屏电脑和绘图板。"
方蕴宁惊讶地睁大眼睛。
"48小时。"周汀钰竖起两根手指，"我会等你的'理论'变成现实。"
就这样，方蕴宁开始了与时间的赛跑。技术团队给她安排了一间小办公室，窗外正对听澜集团的后花园。她将头发随意扎成马尾，脱下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袖子，全身心投入数据海洋中。
前八个小时，她几乎没有抬头。技术团队进进出出，送来各种资料和数据接口说明，她都只是点头致谢，眼睛不离屏幕。傍晚时分，许静禾带来了她留在学校的参考资料和换洗衣物。
"周董事长问过三次进度了。"许静禾小声告诉她，"程秘书说，她从没对哪个项目这么关注过。"
方蕴宁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秒："她...还好吗？"
"看起来很疲惫。"许静禾犹豫了一下，"方老师，你和周董事长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去？"
方蕴宁没有立即回答。过去？那太轻描淡写了。她们之间不是简单的"过去"，而是整整五年的相知相守，是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是分手后七百多个日夜的思念与懊悔。
"我们曾经是朋友。"她轻声说，继续敲击键盘。
许静禾似乎想追问，但看到方蕴宁专注的侧脸，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需要什么随时联系我。"
夜深了，办公楼渐渐安静下来。方蕴宁揉了揉酸痛的颈椎，发现已经凌晨一点。她起身做了几个伸展动作，突然注意到门外放着一个保温袋。
打开一看，是一份精致的宵夜：海鲜粥、几样小菜，还有一杯她最爱的乌龙茶。没有字条，但她知道是谁送的——海鲜粥里加了香菜，这是周汀钰才知道的她的奇怪口味。
方蕴宁捧着那杯温热的茶，眼眶微微发热。周汀钰记得，即使在两年后，她依然记得这些细节。
凌晨三点，当整栋大楼几乎漆黑一片时，方蕴宁的门被轻轻敲响。她以为是值班保安，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请进"。
"进展如何？"
周汀钰的声音让她猛地抬头。门口站着的不正是周汀钰本人？她换了一身休闲装，白色针织衫配浅灰色长裤，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看起来比白天柔和许多。
"你...还没回去？"方蕴宁惊讶地问。
周汀钰走进来，随手带上门："董事会报告要得急。"她在方蕴宁对面坐下，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找到解决方法了？"
"初步思路有了。"方蕴宁转动屏幕给她看，"通过建立数据转换层，将不同格式的数据标准化，而不是推翻重来。"
周汀钰凑近屏幕，发丝间淡淡的茉莉香飘入方蕴宁鼻尖——还是那个牌子的洗发水，两年了都没换。
"聪明。"周汀钰轻声赞叹，"这种思路在听澜东南亚市场扩张时用过，不过是用在业务整合上。"
"正是受那个案例启发。"方蕴宁微笑，"你去年在《商业评论》上的专访提到过。"
周汀钰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看了那篇专访？"
"看了所有。"方蕴宁轻声说，"你这两年的每篇报道，每次演讲，我都看了。"
空气突然变得凝重。周汀钰垂下眼睛，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为什么？"
"因为..."方蕴宁鼓起勇气，"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周汀钰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触摸着茶杯边缘："茶凉了。"
"正好，我不喜欢太热的。"方蕴宁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就像以前..."
"方教授，"周汀钰突然站起身，"时间紧迫，我就不打扰了。有任何需要联系程秘书。"她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仿佛刚才短暂的柔软从未存在过。
方蕴宁看着她走向门口，突然脱口而出："汀钰，谢谢你记得我爱吃香菜。"
周汀钰的背影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第二天中午，当方蕴宁的算法终于开始产出可靠数据时，程兮月匆匆走进办公室："周董事长要见你，现在。"
"出什么事了？"方蕴宁紧张地问，"我还没完成..."
"不是项目的事。"程兮月表情复杂，"是许静禾。"
周汀钰的办公室里，许静禾站在窗边，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周汀钰坐在办公桌后，面色阴沉得可怕。
"方教授，"她冷冷地说，"请解释一下这个。"
桌上放着一本装帧精美的古籍——《明代商路与货币流通》，正是方蕴宁借给许静禾的那本。书是打开的，内页夹着一张泛黄的便签纸。
方蕴宁走近一看，顿时呼吸停滞——那是她三年前写给周汀钰的生日贺卡：
"致汀钰：
愿这本《明代商路》带给你如商路般绵长的快乐。
无论走多远，记得有人在这里等你回家。
蕴宁"
"我...我不知道这个还在书里..."许静禾声音发颤，"周董事长翻到这一页时，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方蕴宁的心跳如鼓。她早已忘记这张便签的存在，更没想到周汀钰会保留这本书，甚至...保留她的字条。
"许老师只是借书查阅，"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这张便签是我疏忽了，应该提前取出来。"
周汀钰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便签，眼神晦暗不明："这本书...你还留着。"
"搬家时没注意..."方蕴宁含糊其辞，不敢承认自己其实保留了一切与她有关的物品。
办公室陷入尴尬的沉默。许静禾看看方蕴宁，又看看周汀钰，突然明白了什么："我...我先回学校了。周董事长，非常抱歉。"
许静禾离开后，周汀钰将书轻轻合上："她对你很有好感。"
"什么？"方蕴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静禾。"周汀钰抬眼看着她，"每次提到你，眼睛都在发光。"
方蕴宁哭笑不得："你误会了。她只是..."
"只是什么？"周汀钰突然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方蕴宁面前，"只是欣赏你的学术成就？还是像我当初一样，被你的固执和才华吸引？"
两人近在咫尺，方蕴宁能闻到周汀钰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能看到她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痣——那是她曾经亲吻过无数次的地方。
"汀钰..."她轻声唤道，不确定自己该说什么。
周汀钰却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回去工作吧，方教授。48小时快到了。"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里，方蕴宁几乎没有合眼。数据转换算法运行良好，但还需要大量微调。深夜两点，当她趴在桌上小憩时，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抬头一看，周汀钰正悄悄将一个保温杯放在她桌上。
"吵醒你了？"周汀钰轻声问。
方蕴宁摇摇头，坐直身体："你怎么还在公司？"
"批文件。"周汀钰在她对面坐下，看起来疲惫不堪，"你的方案...很有创意。"
方蕴宁打开保温杯，是热巧克力——她熬夜时最爱的饮品。周汀钰竟然连这个都记得。
"谢谢。"她啜了一口，甜度刚好，"不只是为了这个。"
周汀钰没有假装听不懂："我保留了很多东西。"她轻声承认，"不只是那本书。"
方蕴宁的心跳加速："比如？"
"比如..."周汀钰犹豫了一下，突然站起身，"算了，不重要。你该休息一会儿，明天还有最后调试。"
她再次匆匆离去，留下方蕴宁一人思绪万千。
第二天下午三点五十八分——距离承诺的48小时还有两分钟——方蕴宁带着完整的分析报告走进周汀钰的办公室。周汀钰正在接电话，示意她稍等。
方蕴宁站在一旁，目光不经意扫过周汀钰的书柜。最下层有一个不起眼的灰色档案盒，盖子没有完全合上，露出一角纸页。那纸张的质地和颜色...看起来像是学术期刊的复印件。
趁周汀钰背对着她，方蕴宁悄悄靠近书柜，用脚尖轻轻拨开档案盒盖子。里面的内容让她瞬间屏住呼吸——那是她这两年来发表的所有论文，每一篇都被仔细打印出来，边缘还有铅笔写的批注。最上面一篇的空白处甚至写着："观点精彩，但样本量不足。可与新加坡案例参照。——ZT"
方蕴宁的手指微微发抖。周汀钰不仅收藏了她的所有论文，还认真阅读并批注了每一篇。
"方教授？"
周汀钰的声音让她猛地转身，档案盒盖子啪地合上。周汀钰已经挂断电话，正疑惑地看着她。
"报告完成了。"方蕴宁将文件递过去，声音因激动而略显嘶哑。
周汀钰接过报告，随手翻开："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
"为什么收藏我的论文？"方蕴宁直接问道，"两年来每一篇。"
周汀钰的手停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平静："职业习惯。关注领域内重要学者的研究。"
"包括批注？包括在午夜给我发邮件讨论？"方蕴宁向前一步，"汀钰，如果真如程秘书所说，我的出现对你健康有害，为什么还要..."
"谁准你翻我的东西？"周汀钰突然提高了声音，眼中闪烁着愤怒和...羞怯？
"我只是..."
"报告我会仔细看。"周汀钰打断她，声音又冷了下来，"你可以回去了。"
方蕴宁没有动："那本书，那张便签...你都留着。我的论文，你一篇不落。这两年来，你是不是..."
"够了！"周汀钰猛地拍桌，"方蕴宁，你以为你是谁？两年前头也不回地离开，现在又回来搅乱一切？"她的声音开始颤抖，"那些论文...只是商业参考资料。那本书...只是忘了扔。别自作多情了。"
方蕴宁静静地看着她，突然轻声问："那为什么你的手在发抖？"
周汀钰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像是第一次发现它们不受控制。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转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方蕴宁想上前拥抱她，想道歉，想告诉她自己这两年来多么后悔。但最终，她只是轻轻放下报告，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有些伤口，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愈合的。但至少现在她知道，周汀钰从未真正放下过她——就像她也从未放下周汀钰一样。
这，或许就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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