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曼夫人清清嗓子，刚想开口说话，想起来撒拉拉是个聋哑人鱼，立刻换成手势表达。
撒拉弗看办公桌对面的女人，指指珍珠，做出个摸的动作。她难道不会说话吗？
转念一想，缇妮肯定是帮他叮嘱过语言不通的问题，这些人鱼都在配合他。没想到，人鱼是这么人性温暖、心思体贴的种族。
恶龙神情柔软不少。
在加尔曼夫人眼中，他看她的目光突然温和，难道说他对她也有好感！心如磐石的加尔曼夫人居然也有这少女心萌动的时刻，身后的触手鱼尾绕得乱七八糟。
撒拉弗走上前，按照加尔曼夫人的手势，把手放着珍珠上，摸索几个来回。
没有任何反应。
加尔曼夫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珍珠。
人鱼魔法珍珠和人类魔法水晶球不同，水晶球需要输入魔力才会变化，而珍珠会主动感知接触者的魔法资质。前者随着魔法量变，而后者随着天赋质变
这也是珍珠的变化出乎缇妮意料的原因。
人鱼是魔法种族。
即便不是所有人鱼都能使用魔法，但是普通人鱼摸摸珍珠，都会微微变化一下光泽。
而珍珠在撒拉弗手下毫无变化。
加尔曼夫人不敢相信，这是什么绝世废物！
她打手势示意撒拉弗再试试。
撒拉弗又摸了摸。
还是没有反应。
他也觉得尴尬，虽然不懂这个行为的意义，但是纹丝不动的珍珠似乎在说明他不行。
恶龙怎么可以不行！
感觉到加尔曼夫人看他的目光变化几番，说不清是惊异还是同情。撒拉弗心里很是不舒服，却不知道该拿这颗珍珠怎么办。
要是入学失败，缇妮要留下上学，他们岂不是要分开？
想到这里，撒拉弗有些着急，摸着珍珠的手稍微一用力，咔嚓！
珍珠被捏碎，落了一片雪白粉末，还有大半块被握在撒拉弗手中，这就很尴尬。
撒拉弗吞了口口水，很久以前他年纪尚幼，未离开龙族部落时，也有类似学校的存在，那时候就常常犯错闯祸被惩罚。
这次还没入学，先把祸闯了。
这一切在加尔曼夫人眼里。
多么可怜的人鱼啊！
明明是貌美尤物，却又聋又哑，还是个绝世废物。恐怕是四处受人唾弃，想到她这里寻找出路，没想到毫无魔法天赋。
如实告诉他残酷的现实，这个别扭的小可怜一定会绝望的。
加尔曼夫人打了个响指，门外的人鱼巫师走进来。
“夫人，有何吩咐？”
“让缇缇小姐进来。”
缇妮一脸茫然地走进来，不明白叫她有什么事情。她进来一看，发现撒拉弗捏碎了珍珠，同样茫然地看着她。缇妮看向加尔曼夫人，她神情严肃。
该不会是他闯祸了，叫她进来批评赔偿吧。
“夫人，您找我有什么事？”缇妮硬着头皮问道，心里想好，无论撒拉弗犯错多严重，都是他自己的事，必须撇干净，不能丢了人类语翻译这个机会。
加尔曼夫人郑重认真道：“撒拉拉先生通过了测试，以后就是巫师之家的一员了。”
缇妮：？
她收不住震惊的表情，猛地看向撒拉弗，把珍珠捏碎就可以成为学徒？
而缇妮只是个外聘翻译，要靠工作换取信任，撒拉弗轻轻松松成为内部人员。
“请你将结果转告他，”加尔曼夫人突然想到，“他聋哑无法交流，你是怎么和他沟通的？写字吗？”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笔想要写。
缇妮连忙阻止。
“不不不！”缇妮开始胡乱编造，“他很聪明，一般是自己事后想明白的，撒拉拉的自尊心很强，不喜欢我们刻意为他解释。”
加尔曼夫人不太相信缇妮的解释，眯着眼睛寻找说谎的痕迹。她再看看撒拉弗，他压低眉眼，有些脆弱可怜。残疾导致自尊心强，也不是没道理。
放下疑心，加尔曼夫人大手一挥，让其他的人鱼巫师带着缇妮和撒拉弗去休息，今日就在人鱼之家住下，明天和她一起去参加宴会。
“夫人，明天参加的是什么宴会？”缇妮好奇问道。
“你的第一份工作，去了就知道。”加尔曼夫人一脸讳莫如深。
……
缇妮跟着带路的人鱼巫师，撒拉弗跟着缇妮，走到安排好的房间，缇妮和人鱼问清楚生活洗漱须知，人鱼离开。
“我们顺利留下来了？”撒拉弗急迫问道。
他刚才始终压得脑袋，听不懂语言，又捏碎了东西，总感觉自己闯下大祸。
缇妮点点头。
“你现在是学徒，我是人类语翻译。”
“你是翻译？”他皱眉，“只有我要学习？”
缇妮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撒拉弗轻而易举成为学徒。之后两个人身份不同，很可能要分开行动，安全起见，也要防止撒拉弗闯祸。
“你有什么不起眼的珠宝吗？”缇妮冒出个主意。
恶龙按着脑袋认真思考，他的珠宝都很奢华，哪里有不起眼的。最后，他拿出个绿宝石戒指。
这宝石有鸽子蛋大，缇妮眼角抽动，心里安慰自己，最显眼的或许反而不引起人怀疑。
魔女将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搭在撒拉弗手上，他手心是那枚戒指。
“你！”撒拉弗下意识想要握住这只手，却看见缇妮合上眼，低声吟唱咒语，魔法咒文如飘扬的缎带从她手心飞出，缠绕着两人的手。
光芒淡去，缇妮收回手。
撒拉弗有些留恋掌心的触感，但他更好奇缇妮做了什么。
“一个小魔法，之后都带着这枚戒指吧，我可以透过它和你联系。”
……
人鱼的宴会通常安排在上午，和人类喜欢举办晚宴的习惯不同。白天中，落入海底的光柔和舒适，能享受光亮的地盘是人鱼们争夺之地。这次的宴会地点，是缇妮和撒拉弗意想不到的，居然是海盗沉船！
破败的船体从中间被截断，断裂的甲板像张开的血盆大口，海草等水生植物缠绕，没有尸体和白骨，通往沉船的路铺满海洋鲜花，蓝紫色的小水母成群结队环绕。
看来，这艘船被布置成景点了。
出发前，加尔曼夫人将缇妮叫到房间，和她说：“缇缇，你的任务就是将船上与魔法有关的人类文字，全部理解记住，回来复述给我。“
观察加尔曼夫人的态度，缇妮能猜到，这件事大概是背着宴会主人进行的。
举办宴会的人鱼们穿着繁复华丽，点缀着各种金属首饰。缇妮默不作声地跟在加尔曼夫人身后，听着她八面玲珑地应酬。
这是人鱼贵族举办的日常宴会，谈话都是些交际往来。
加尔曼夫人只带了缇妮和撒拉弗两个人，宣称是她的新学徒初次进入社交宴会。
撒拉弗引人注目的容貌迅速吸引走大多数关注，贵族们都很好奇他的血统和来历，纷纷向加尔曼夫人打听。久经社交风月的夫人笑眯眯地应酬自如，还能抽出间隙向缇妮打手势，让她乘着注意力都在撒拉弗身上，快去完成任务。
看着人群簇拥中的撒拉弗和加尔曼夫人，缇妮突然觉得，夫人就是看中撒拉弗的脸能吸引目光，才收下他当学徒的。
她飞快给了撒拉弗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乘乱远离社交应酬的人群。
习惯鱼尾后，缇妮还挺喜欢灵活游动的感觉，迅速逛着沉船的各个房间。
从刚进来时，她就能感觉隐隐魔力流动，这里如加尔曼夫人所想，仍有可以探索的。
走到一个房间门口，缇妮左右看看，没有人，她拧开门把手，有些生锈的门把手扭动艰涩，打开门后，她径直朝向衣柜，拉开柜门。
缇妮指尖一勾，衣柜深处飞出个小匣子，盖子自动打开，里面是一枚七芒星衣扣。
“叛逃联盟的七芒星魔导师呀。”魔女轻声喃喃，然后将衣扣收进她的手袋。
六芒星以上的魔导师衣扣是具备魔法的，能够鉴别证明主人身份，这个扣子缇妮要之后花时间研究。
收好衣扣，缇妮继续探索这个房间，没有其他可疑的，墙上钉着地图和一些未知大陆的传闻资料，桌面上的书堆也只是普通的魔法典籍，上面有些零碎笔记。
“太过普通，反而显得不正常。”缇妮陷入思索，这个水平的魔导师肯定会有自己的魔法研究，而屋子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难道被人鱼拿走了？
缇妮随手拉开几个抽屉，里面的东西让她勾起唇角，“事情变得有趣了。”
她将抽屉合上，转身将手贴在墙上。
“哦，居然被我猜对了！”魔女狡黠一笑。
触碰墙壁的手带着魔力，将木板墙中间的东西吸出来，是一张张信纸。
很巧妙的藏东西手法，这位魔导师预感到会有同行搜索他的房间，魔法隐藏反而会引起注意，他便将重要的东西全部藏在墙面木板中间。
这种物质融入的魔法相当高级，而且使用完毫无魔法痕迹，信纸会像天生长在木头中一样。如果不是抽屉里的风干蜥蜴保存在防水木块里，缇妮也不会整个房间的木头都是防水的。
这位魔导师既想隐藏，又想保存。
黑色手套的手指抚摸在落款的[加尔曼夫人]几个字上。
缇妮目光平静，信件是用人鱼语写的，她需要花点时间读懂，索性一块收进手袋。碧色眼瞳闪烁光芒，墙板里还有很多信纸和手记，缇妮打算全部取出。
“这位可爱的小姐，您怎么独自一人呢？”背后传来轻佻的男子声音。
缇妮从容地收回手。
“您好。”她怯懦道。
普利托是人鱼贵族伯爵继承人，这次宴会主人的儿子。和寻常人鱼的冷漠不同，他笑容温柔，向缇妮递上一碟点心。
“我们都是宴会落单的，不如一起聊聊天。”
缇妮羞涩一笑，小声答应。
她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是倒霉啊！
……
加尔曼夫人这边，她看似轻松自在地应酬，实际压力很大。
贵族都是笑面虎，刚开始是在聊她的新学徒们，逐渐变成施压，每个微笑后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贪婪。
“之前和您谈过的27街区魔法安全措施，夫人再考虑一下吧，巫师之家消极对待贵族的需求是会背负骂名的。”
“您能不能高抬贵手，贫民窟那边的事就不要再插手了，几个低等人鱼的生命，都死了也没什么值得你关注的吧。”
“上次商谈的……”
加尔曼夫人像是落入群狼分餐的困境，她从容不迫的优雅尚未破裂，但是每一句应酬都像是挣扎。
这样的感觉，熟悉又令人厌恶。撒拉弗面色冷如冰窟，周围嘈杂的语言他听不懂，但是这种感觉没有错，很久以前他体验过。
高高在上的贵族，将人摆在桌上，贪婪残忍分餐殆尽的感觉。
古铜色眼瞳明黄色锋芒锐利，他抬眼冷冷扫视一片，周围瞬间缄默无声。
刚才刹那间，龙族的压迫感让人鱼们脊背发凉。
回过神来，撒拉弗已经带着加尔曼夫人离开社交人群。
走出来后好一会，加尔曼夫人才回过神，她不清楚那种感觉是什么，重新打量撒拉弗，才发现他手臂上浮现的猩红鳞片。
“难道说，是变异？”加尔曼夫人惊呼出声。
撒拉弗听不懂，他知道龙鳞浮现是刚才释放力量的结果，缇妮的人鱼药水似乎会压制他的力量，强行使用力量就会龙化，等一小会药力压过力量，鳞片就会消下去。
加尔曼夫人神色悲伤。
“没想到变异来的那么快，可怜的孩子。”
眼前的人听不到她的话语，周围也没有人。
加尔曼夫人缓缓开口。
“人鱼文明只是野蛮的虚饰，每一个新人鱼的诞生，对应着一个成年人鱼走向变异畸形。
越是没有魔法天赋的人鱼，越是可怜。
我的妹妹也和你一样，就是这样，衰亡于新生。”
回忆起家人，她落寞悲伤。
“撒拉拉，希望你不要猜到我在说什么，这种无情残酷的现实，不知道比较好。”
说完，加尔曼夫人笑了笑，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被聋哑的撒拉拉猜到。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撒拉弗伸手接住，他听不懂加尔曼夫人的话语，但是看出她的伤感。
恶龙低头看掌心中的晶莹，缇妮说过这可以延长药效。
加尔曼夫人温柔望着撒拉弗，这是个好孩子，看出她的为难痛苦，带着她离开虚伪吞噬人的社交。
“这颗眼泪归你了，现在我们要回去继续应酬，毕竟，这终究是我的工作。”
两人都未发现，撒拉弗手上带着绿宝石戒指闪了闪。
另一边被贵族公子纠缠的缇妮听到全部，难怪加尔曼夫人想要海对岸的魔法典籍。
不管人鱼如何，她必须快点行动。
缇妮朝贵族公子普利托微微一笑，手背在身后悄悄比划着。
“啊。”普利托突然捂住肚子，一阵异样的感觉涌上来，绞痛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立刻看向缇妮，对方正用诧异的表情看他。
好丢人！好失礼！
他连忙说了好几遍“对不起失陪！”，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
缇妮在后面噗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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