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白炽灯在头顶嗡嗡作响,余槿霞盯着天花板,数着点滴落下的频率,住院三天,陈砡几乎寸步不离,只有在她坚持要求下才会短暂离开去洗漱换衣。此刻,陈砡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削苹果,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动水果刀,果皮连成一条完美的螺旋。
"医生说你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陈砡头也不抬地说,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不过得严格饮食调理至少一个月。"
余槿霞微微点头,这几天她胃痛减轻了不少,但陈砡带来的消息却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头,父母死亡可能不是意外——这个念头一旦种下,就在她脑中生根发芽,挥之不去。
"吃点水果。"陈砡将盘子递过来,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右肩猛地一颤,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怎么了?"余槿霞撑起身子。
"没事,旧伤而已。"陈砡勉强笑了笑,左手按着右肩,脸色却明显发白。
余槿霞这才注意到,陈砡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V领T恤,领口处隐约可见一道狰狞的疤痕延伸至锁骨下方,之前陈砡总是穿着高领或西装,从未露出过这片肌肤。
"让我看看。"余槿霞不假思索地说,伸手去拉陈砡的衣领。
陈砡条件反射般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软化下来,她犹豫片刻,慢慢将衣领拉向一侧,露出整个右肩。
余槿霞屏住呼吸,陈砡的右肩至锁骨处横亘着一道约十厘米长的疤痕,周围还有几个小圆形的伤疤,像是...弹孔愈合后的痕迹。
"这是..."
"枪伤。"陈砡平静地说,重新拉好衣领,"十年前留下的。"
余槿霞的心跳加速,十年前——正是她父亲去世的那一年,太多巧合堆叠在一起,已经不能称之为巧合了。
"谁干的?"她听见自己问,声音比想象中更加颤抖。
陈砡弯腰捡起水果刀,用纸巾慢慢擦拭:"理论上说,是你父亲。"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拳击中余槿霞的胸口,她瞪大眼睛,一时无法理解听到的内容:"什么?"
"别误会。"陈砡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不是你父亲亲手开的枪,但他确实负有责任。"
余槿霞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单,她记忆中的父亲温和儒雅,是个痴迷于香料研究的学者,连吵架都很少,更别说与枪击有关。
"我需要知道全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拒绝这个信息。
陈砡的目光变得遥远,仿佛看向某个只有她能看到的画面:"那年我十七岁,我父亲...是个危险人物,表面上他是成功的珠宝商人,实际上参与了很多非法交易。"
她停顿了一下,右肩无意识地绷紧:"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回家,像往常一样开始打我和母亲,但那次特别严重,他拿出了枪..."
余槿霞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陈砡的手腕,感受到那里脉搏的急促跳动。
"我母亲挡在我前面,他开了枪。"陈砡的声音变得冰冷,"子弹穿过她的肩膀,擦过我的右肩。就在他准备开第二枪时,有人破门而入。"
"是我父亲?"余槿霞轻声问。
陈砡点头:"他和另外两个人,他们制服了我父亲,救了我们,但你父亲坚持要报警,而我父亲威胁说如果他敢报警,就揭露香料园里的'秘密'。"
余槿霞的胃部一阵绞痛,不知是因为病情还是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陈砡苦笑,"他们激烈争吵后,你父亲和其他人带着我母亲去了医院,留下我一个人面对昏迷的父亲,第二天,我父亲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一个月后,他们找到了他的尸体。"
窗外的天色渐暗,乌云压得很低,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余槿霞试图将陈砡的话与自己的记忆拼接,却找不到任何吻合之处,父亲从未提起过这样的事,他的日记里也没有相关记录。
"我母亲在医院住了两周。"陈砡继续说,"期间你父亲经常来看她,他们似乎...关系很特殊。出院后不久,她就遭遇了那场车祸。"
余槿霞突然想起什么:"你之前说,我们的母亲是朋友..."
"是的,但不止如此。"陈砡的眼神变得复杂,"我后来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她和你父亲的通信,他们...曾经是恋人,在你父亲认识你母亲之前。"
这个信息像闪电般击中余槿霞,她松开陈砡的手腕,感到一阵眩晕,父亲有过另一段感情并不奇怪,但如果是和陈砡的母亲,而且后来又和她的母亲成为朋友...这一切太过复杂,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我需要证据。"她的声音干涩无比。
陈砡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我带了复印件,原件在我家的保险箱里。"
余槿霞颤抖着接过信封,却没有立即打开,她突然意识到,一旦看了这些材料,她所知道的关于父母的一切都可能被颠覆,这个念头令她恐惧。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她问,"为什么十年前不来找我?"
陈砡的表情变得柔和:"我当时被亲戚送到国外,直到两年前才回来,而且..."她停顿了一下,"我需要确定你和这一切无关。"
"你认为我可能参与其中?"余槿霞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是参与,而是...你是否知情。"陈砡轻轻按住她的手,"余槿霞,我必须小心,过去十年,每个试图调查这件事的人都遭遇了'意外'。"
余槿霞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她想起父亲的死亡鉴定报告上写着"单方交通事故",现场照片中那辆撞在树上的车扭曲得不成形状。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调查..."
"一开始是的。"陈砡坦然承认,"但现在...不止如此。"
她们的目光在昏暗的病房中相遇,某种无言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 ,余槿霞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陈砡总给她一种矛盾的感觉——表面玩世不恭,内心却藏着深沉的伤痛和执念,她们都是被过去阴影笼罩的人。
"你的肩膀...还疼吗?"余槿霞轻声问,转移了话题。
陈砡耸耸肩,随即因这个动作皱了皱眉:"天气变化时会疼。那颗子弹擦过神经,留下了永久损伤。"
余槿霞犹豫片刻,然后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她抬起手,轻轻抚上陈砡的右肩,隔着衣料感受那道伤痕的轮廓。
"我很抱歉。"她低声说,不知是为父亲的牵连,还是为陈砡承受的痛苦。
陈砡明显僵住了,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她慢慢放松下来,甚至微微倾身,让余槿霞的手掌更贴合她的伤处。
"不是你的错。"她轻声说,"而且,这道伤痕提醒我为什么必须找出真相。"
余槿霞的手还停留在陈砡肩上,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一种奇异的亲密感在这个触碰中诞生,既不是调香师与委托人的关系,也不仅仅是两个被命运纠缠的陌生人,某种更深、更复杂的东西正在她们之间成形。
一阵突如其来的雷声打破了这一刻,暴雨终于落下,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
余槿霞收回手,看向窗外模糊的雨景:"出院后,我想去那个香料园看看。"
陈砡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地图和装备。"
余槿霞忍不住也笑了:"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当然。"陈砡眨眨眼,"我可是个很有说服力的说客。"
雨声渐大,填满了病房的沉默,余槿霞终于打开那个信封,抽出里面的文件,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父亲搂着一个美丽的女子站在香料园门口,两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女子确实是陈砡的母亲。
"还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陈砡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你父亲和我母亲...他们可能有一个孩子。"
余槿霞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意思是,"陈砡直视她的眼睛,"我们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这个重磅消息如同一道闪电,将余槿霞的世界劈成两半,她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窗外的暴雨仿佛也下进了她的心里,冲刷着所有既定的认知和边界。
陈砡静静等待她的反应,眼中混合着期待和恐惧,这一刻,她们之间的空气变得无比沉重,充满了未说出口的问题和可能性。
余槿霞深吸一口气,看向照片中父亲年轻的脸庞,然后是陈砡的面容,突然间,某些相似之处变得如此明显——那眉骨的弧度,下巴的线条...
"我们需要做DNA检测。"她最终说道,声音出奇地冷静。
陈砡点点头:"我已经准备好了试剂盒。"
余槿霞不禁苦笑:"你真的计划好了一切,是不是?"
"不是一切。"陈砡轻声回答,目光邃,"我没计划到会...在乎你。"
雨声中,这句话显得格外清晰,余槿霞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不知是因为震惊、困惑,还是别的什么更加复杂的情绪。
她再次看向照片,然后抬头凝视陈砡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带着伤痕却依然明亮的眼睛,无论DNA检测结果如何,有一点已经确定:她们的生命已经以一种无法解开的方式纠缠在一起,而这纠缠或许早在她们出生前就已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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