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浮云满目,大将雄风穆穆。
野渡雄关炮火,征衣战马斜阳。
须记肝胆风霜,休忆功名心期。
或许这就是以空间换时间,一抹夕阳温情地捧出傍晚最浓重的色彩。在错落的岭南古道上方,一群鸟眨眼飞进了山与山的缝隙。
沈惇在马车里,感到轻微的痛感。每一次告别,不论正式或是潦草,人们能做的无非是牢记。而洵州的人们馈赠给他的,已远不止这些。
车里还坐着柳喆观,经过某地时,里面传出诵读声,“这也是我最初学到的诗。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是儿时母亲教与我的。”
诗意只有一半,另一半是幻想。母亲郦莺在讲述那些词句时,心里在幻想什么呢。
车马继续向京城驶去,不断切换的镜头里,一日深、一日浅,寸短寸长。古桥垂下枯藤,一条过分安静的小河于青灰的光中穿桥而过。
“寅初,还有几日?”沈惇看着帘外向后倒去的梯田,向寅初问道。
闻言,寅初抬头望向所有天空,“估摸着还有半日。”
“好,进城后先找父亲。喆观,你还要再跟着我么?”沈惇挑着眉善意地问道。
小狗翕翕鼻翼,耷拉着眼角说:“承昭兄,您能先同我去见父亲吗?”
“这时候开始怕了?我当柳将军家的小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呢。”
柳喆观听见承昭兄打趣他,心里更别扭了,可还是嘴硬说道:“没有怕,是……是父亲也想见见承昭兄,小时候咱们还一起玩呢。”
沈惇不着痕迹地笑了,卧蚕带着沟纹,转头对寅初说:“一路颠簸,是要先整顿一下疲惫。”
“承昭兄,你一定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哥!”柳喆观眉目弯弯,眼底亮晶晶的。
入夜,一行人停在柳府门口。
沈惇拦住打算从马棚偷溜进家的柳喆观,说:“寅初,你带着飞騊去后门。喆观,你跟着我从正门走,好好跟柳将军道歉,犯了家规就乖乖地承受。”
承昭兄是不可能帮他说好话尤其是颠倒是非的话,他也知道自己这回莽撞,少不了挨板子,于是蔫头耷脑地打消了翻墙进的念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惇身后。
早有人报过信,柳钊柳将军早已在府内等着。
柳将军见两人进门,马上迎了上去,却故意掠过跟在沈惇身后的柳喆观,拍着沈惇的肩膀,笑脸迎着小沈大人,“我当洵州的水土不养人,于是早早安排人为小沈大人做了一桌剡溪剡帮菜,快来快来,趁热吃!”
桌上三道小菜,却只摆了一副碗筷。
沈惇与柳大人默默对视一眼,心下了然。老父亲又在阴阳大孝子了。
这时,柳钊声音洪亮地对远远落在后面的柳喆观喊道:“还温吞吞地干什么呢,还不快来侍奉小沈大人!”
突然被点了名的柳喆观一愣神,“哦”了一声,马上屁颠屁颠地赶到沈惇位子旁边。沈惇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喆观为他净手、布菜,布完后,沈惇也不多说,直接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柳大人前额紧皱、双眉下压,喊着那不成器的东西,“人家小沈大人在洵州做什么,你又在洵州做什么,嗯?我让你学,你说说你都学到哪里去了?一点规矩都没有,以后带兵打仗也像你这样自由散漫成何体统?喆观啊,你也快到弱冠之年了,凡是心里都要有个数啊。”
“书阁静室关不住你,别的话我也不想再多说,小兔崽子意气之盛,那就好好扬我大炎青春之气。”柳将军背着手,语重心长地对柳喆观说道。
其实,柳喆观一到洵州,沈惇当晚就给柳将军寄了一封书信,其意大抵如此,望父子两人冰释前嫌,问题不出在喆观贪玩上,而是喆观把这股劲用错了地方。
沈惇见父子俩之间的气氛不算太僵,开口说道:“今夜多谢柳大人款待,晚辈不作久留,还有要紧事需与家父商榷。”
“啊,承昭兄这么快就要走么?”柳喆观话刚出口就被柳钊狠狠瞪了一眼,于是悻悻闭上了嘴,缩在一边。
“你小子,没完了是吧?”柳大人压低了嗓子训斥着喆观,又转声和善地对沈惇说道,“也好,我马上派家丁护送小沈大人。”
沈惇作揖,“不劳柳大人了,另择一日再相聚吧。”
辞别了柳府,沈惇刻不容缓地抵达沈宅。
“父亲,这是几本《洵州起居录》,孩儿不曾遗忘父亲临别时的教诲。‘每日三省吾身’,至圣先师所言极是。”
沈廣道看着一度春秋未见的沈惇,心下五味陈杂。
“纸之卷,尤可直也;心之过,不可涤也。这是书写的意义,洵州长史是你第一次当官治理,以后你将面临远比这更复杂的难题,希望将来你每一次的拷问都不要辜负此刻的自己。”
“承昭,其实为父只觉得,很久很久不曾见过你了,”一向严肃的沈父看着眼前的孩子心中竟然觉得有些颤抖,“我的孩子,像是刚从山上下来。”
这时,屋外刮起了风,若有若无的寒凉吹进了早冬。
“父亲,时侯不早了,早些休息吧。今日等孩儿归来已费了您太多精力。”沈惇扶着沈父走进寝室。
“承昭,直到今天,你的母亲大约才能真的确定,你回来了。”沈父想起长女知鱼刚出嫁后的家里,也是这般寂静。偶尔咳嗽,偶尔做梦,偶尔心悸,都像是知鱼在托话。
翌日,沈惇起床时,月亮还晃悠在西南方的树枝上。今日,进京授职为次,入觐议事为要。
谢晏危坐殿上,不怒自威。
“沈内相,你对此次北伐(向北方进军征讨,不是特指1927年)有何看法?”
众人无不把目光再次聚焦到沈惇身上,近日他可算出尽了风头,刚接过圣旨授为内相,现在又被皇帝亲自点名。
这次上朝的人里汇聚了各部大臣,也包括几位今年刚登科及第的后生。沈惇环顾四周,包括父亲沈廣道。
“陛下,诸位。人非石幔,亿万年缓慢生长,战争疾病灾难、朝代更迭,石头都无动于衷,削弱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寸。人也从来不是立在纸上、藏在话里,而是活生生地、在田野、在日下、在风雨中。”
一时间,窃窃私语,目光交错。谢晏不易察觉地皱眉。
不顾周遭的异样,忽视来自父亲的暗示,内相兀自讲下去。“北伐,是为开疆拓土,为了更好一统大炎。却造成百姓难以安宁,内是我们的将士,外是别国的子女。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所以我希望陛下崇尚道德而使风俗淳厚,不希望急于有功绩而贪求富强。君主如果懂得这些,就会知道事情的轻重。)”
众人哗然,本以为北伐是无需多言的决定,所有人都觉得今日商讨只不过是走个形式,却不想就是有这么一只初生牛犊——不怕虎。
“沈内相,你这是太过保守了,我们要求北伐难道就不是同情大炎的百姓了么?”
“沈内相,还是太年轻,没有经历过沙场征战,不要觉得我们北伐是激进啊。”
“这要是在宗相,可是要划到悖律派的啊。”
……众人议论纷纷。
“沈相,北伐不是冒险,不是投机取巧,更不是急于求成。大炎绝对不会拿着将士们的生命去干机会主义的事。”谢晏听完沈惇的发言,也是心下一惊。不过,他一向开明,倒不觉得被忤逆了皇威,他还很欣赏年轻人的这股子辩驳的劲儿。
“陛下,臣只是不希望国家的实践落后于理论,”沈惇这番话没有同任何人透露过,他也没有设想说出这番话的最坏下场,“合欢之所以能给另一株合欢传递不被伤害的信息,是因为它们的语言是香气。”
“沈相的隐喻极妙。老师曾教过寡人要‘郁思热肠’,儿时寡人不解,天顺年间的郁思热肠是什么呢,”谢晏听完这番论辩,只觉得酣畅过瘾,这才是他大炎该有的风貌,“难道只有坚持出征才算得上“郁思热肠”么?当然不是。但只有靠先人用血肉保卫了山河,才有资格教育后代安稳生活的意义。”
三叩九拜,众人退朝。
沈廣道知道承昭有话直说的性格,想到自己年轻时也是如此,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党派纷争,什么得罪奉承,只要能为了家国百姓,自己一条命牺牲了也无所谓。许是历经数尽千帆,一腔壮志也学会了附和随波,明哲保身。沈父不用沈惇的道歉,有什么好道歉呢,道歉有一说一,道歉郁思热肠,道歉心怀江山?
罢了罢了,时代终归是要交到他们手中的。
沈惇退朝后,去了柳府。
“喆观,你可知道早春出征一事?”沈惇没有卖关子,来找柳喆观是因为喆观马上就要成年,而作为柳将军之子,此次北伐必定少不了他。
“承昭兄,你……”喆观已经听柳父讲述了来龙去脉,不免担心沈兄未来的识图。
沈惇摆摆手,“喆观,上古的历史里,有走着走着就消失的卡巴人。他们的爱恨停留在半截光阴里,在刀光剑影中。一扇门已落锁,这暂时的间歇,多么像一段平息的历史被锁定。”
“历史的长路漫漫,实在难以一眼望到尽头。”
柳喆观动动喉结,宽慰道:“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引出了郦莺,一个我很想写好的角色
□□是指政治上追求进步、同情劳动人民的倾向。□□是指政治思想上,认识落后于实际,不能随变化了的客观情况变化、前进,甚至违背客观发展规律的倾向。
注意这个引号,“左”倾思想表现为急于求成,主观地夸大革命力量,轻视敌人力量和客观困难,在革命和建设中采取盲动的冒险的行动;或者在革命组织内部混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采取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政策;或者在同盟军问题上实行关门主义,打倒一切。
卡巴人(俺杜撰的少数民族哈,最近沉迷卡皮巴拉于是就想了这么个名X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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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古来丈夫天下多,今日平地起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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