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冠初戴少年身，沈友相携上古津。
石径蜿蜒通碧落，松风轻拂拂红尘。
登高始觉山河小，望远方知天地新。
莫道人生多坎坷，光依阴影步云津。
当杨花成为三月街景的一部分，当清庐街的巷口插满战栗的粉白蔷薇，戋州变得甜丝丝起来。
是日，辰时三刻，柳府祠堂内已燃起烛火。
柳喆观跪坐在蒲团上，素白中衣被晨露浸得微凉。他望着案上那顶玄端缁布冠，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今日加冠，便和他的承昭兄一样了。
“跪——”
礼官苍老的声音穿透雾气，父亲柳钊手持玉簪走到喆观身后。他能感觉到那双常年握剑的手此刻正微微发颤，檀木梳齿划过发丝时却稳得像丈量疆土的矩尺。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第一道束发带勒紧头皮时，柳喆观听见祠堂外战马嘶鸣。那是陛下新赐的青海骢，正耐不住地刨着前蹄。他忽然想起前几日满朝文武进京议事后兵部送来的军报，北伐大军七日后便要开拔。
“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礼官的声音陡然拔高，玄色冠缨重重压上眉骨。冰凉的冠缘贴住额角的瞬间，祠堂外骤然响起号角声——是巡营的将士在吹晨号。柳喆观垂眼，年轻人跪态的影子被折进祠堂的朝阳拉得修长。
烛火仍旧悠悠，祠堂内的檀香还未散尽，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便刺穿了晨雾。
"传陛下口谕——"
柳喆观额间的冠缨还压着未干的汗，闻言猛地抬头。太监忽然噤声，只从袖中抖出一道明黄卷轴。他这才发现，父亲不知何时已退到三步之外，苍老的手指正紧紧攥住腰间玉带。
"柳卿弱冠之年便请缨随父北伐，朕心甚慰。"太监的嗓音突然变得黏腻，像裹了蜜的刀，"特赐字曰'慎'，取《尚书》'慎乃俭德'之意。"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火星迸裂的声响。
柳喆观盯着卷轴上那个朱砂写就的"慎"字，缓缓叩首："臣，谢恩。"
他俯身时，新束的冠冕重重磕在青砖上。太监笑着又补了句："陛下还说...…柳小将军既已成人，七日后出征，便该独领一营了。"
门外青海骢突然人立而起，嘶鸣声撕碎晨光。
府门口车水马龙，前来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阳光透过柳府高大的朱门，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柳喆观在府门口，刚刚完成加冠礼的他身着一袭青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条玉带，冠帽端正地戴在头上，显得格外俊逸。他的眉眼间带着一丝青涩的庄重，却又难掩内心的喜悦与激动。
早知他的喆观选在今日加冠，沈惇特意提前从剡溪赶来戋州。马车停在柳府偏院，沈惇手扶着马车的轼正要下，便看到柳喆观在大门戴着冠帽，骑着飞騊，看样子是要去游街。看这会儿柳喆观青春恣意的样子，沈惇很难想象那些信里的柔言会是他写的，颇有鲁智深葬花的诙谐。
就在柳喆观出神之际，视野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沈承昭衣袂飘飘，跟在身后的寅初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礼盒，正缓步向府门走来。
柳喆观的心跳瞬间加速，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迎了上去。“承昭兄……”柳喆观的声音略带一丝紧张，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
沈承昭抬头看到他，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几分柔和：“恭喜柳兄加冠。”
他的承昭兄将寅初手中的礼盒接过递给柳喆观，是一套棋具，盒顶附以“玉牌”，精致地雕刻着“局（橘）中之乐”。
“执子入局，愿景与期待俱在风雅里。”沈承昭笑若煦风
云子黑如墨、白如玉，莹润细腻，甲于天下。沈惇想过不少礼物，是文房四宝，还是玉佩香囊，罢了罢了，以后岁岁年年他都可以变着法子送。
来日方长，是何富有。
早春的戋州，处处透着新生的气息。柳喆观与沈惇并肩走在戋州的石板路上，脚下是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阶，两旁是热闹的市井。
市井间，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卖糖葫芦的挑着担子，红彤彤的山楂在糖衣的包裹下闪闪发光；卖花的老妪坐在街边，身旁摆满了新开的杜鹃与水仙，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街角的茶摊上，热气腾腾的茶水冒着白气，几位老者围坐在一起，下着象棋，不时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
“市井百态，各有其趣。”沈惇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山脚下。山间还带着早春的寒意，但树枝上已经冒出了嫩绿的芽苞，宣告着春天的到来。山间的小路蜿蜒而上，两旁是青翠的竹林，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登高望远，不仅能开阔视野，更能让人明白自身的渺小。”沈惇走在前面，步伐沉稳，“登临的意义是——”
柳喆观跟在后面，心中默默体会着沈惇的话。山间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一丝泥土的芬芳。他抬头望去，山顶似乎还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若隐若现，如同仙境一般。
“低头的光依附上升的阴影。”
两人继续沿着山路攀登，山间的景色愈发美丽。早春的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洒在石阶上，形成一片片光斑。偶尔有几声鸟鸣传来，清脆悦耳。柳喆观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这山间的清风带走。
终于，两人登上了山顶。站在山顶，俯瞰着脚下的一切，市井的喧嚣仿佛变得渺小，而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从山顶往下望，可以看到穿戋州而过的护城河。护城河在初春的阳光下波光粼粼，河水清澈见底，仿佛一条银色的丝带环绕着戋州城。河岸边，柳树刚刚抽出嫩绿的新芽，随风轻轻摇曳，为这座古老的城池增添了几分生机。
“喆观，我一直觉得人要去很多很远的地方，甚至一生奔波，但是不管白天黑夜，这里永远是故乡的方位。”沈惇站在柳喆观身边，目光悠远。
“嗯，我会告诉将来的孩子。”柳喆观转过身，目光定定地看着沈惇，“戋州于我，就像剡溪于你。”
“看到护城河了吗，我曾以为碧波无穷尽，但事实并非如此。”沈惇望向远方说道，“当你调转视线，船尾的水流迅速地合拢、沉沦，所经之物，都在背后慢慢地完结。”
舟楫行，春水动。
而眺望者在疑虑着：那扑过来的，是一朵谦卑的浪花呢，还是一个绝句？
站在戋州山顶，柳喆观的目光从波光粼粼的护城河移向远处连绵的山峦，心中满是宁静与开阔。沈惇站在他身边，目光悠远，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承昭兄，你可有偏爱之物？”柳喆观突然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好奇。
沈惇微微一愣，随即转过头，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偏爱之物？”
柳喆观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期待：“我总觉得，一个人的偏爱之物，往往能映照出他的内心。”
沈惇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的山川。他微微一笑，轻轻说道：“若说偏爱之物，我么，尤喜‘风物长宜放眼量’。”
小狗接着说：“承昭兄，照你说的，既然历史漫漫，那当然也是浪花淘不尽英雄。”所以，你也应该对我放眼量呐！
沈惇挑眉，这小狗崽子居然引着他把话题扯到北伐上去了，还忘不掉他上书质疑出兵一事呢。
沈承昭迈开腿准备下山：“孩子长大了啊～”
小狗跟上，声音渐弱：“明明是安慰你……”
走在前面的沈惇心里偷笑，“快跟上，去年的信里就说要带我吃羊肉面，我可等着呢！”
两人下了山，沿着石板路走进了戋州的市井。街边的热闹气息扑面而来，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柳喆观带着沈惇穿梭在人群中，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家羊肉面馆。
面馆的招牌已经有些陈旧，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戋州羊肉面馆”。店门口摆放着几张小桌，几位食客正围坐在一起，吃得热火朝天。店内弥漫着浓郁的羊肉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这家店的羊肉面，是戋州的招牌。”柳喆观推开门，带着沈惇走了进去，“老板，来两碗羊肉面，多放些辣椒！”
老板是一位中年男子，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好嘞，两位客官稍等片刻。”
两人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热闹的街景。沈惇环顾四周，微微一笑：“店小，看着倒温馨。”
“那是自然。”柳喆观点了点头，“这家店的羊肉面，味道绝妙。”
不多时，老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走了过来。面碗很大，里面盛满了金黄的面条，上面铺着厚厚一层切得薄薄的羊肉片，红彤彤的辣椒油漂浮在汤面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老板将面碗轻轻放在桌上，笑呵呵地说：“两位客官，慢用。”
柳喆观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轻轻挑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热气，然后送入口中。面条筋道爽滑，带着浓郁的羊肉香气，辣椒油的辣味在舌尖上跳跃，让人回味无穷。他忍不住赞道：“承昭兄，快尝尝，这味道绝妙！”
沈惇微微一笑，拿起筷子，轻轻搅拌了一下面碗。他夹起一片羊肉，轻轻咬了一口，羊肉鲜嫩多汁，完全没有膻味，反而带着一丝甘甜。他点了点头，赞道：“确实不错，这羊肉处理得极好，味道鲜美。”
柳喆观夹起一大筷子面条，送到嘴边，一边嚼一边说道：“这面馆的老板，是本地的名人。他家的羊肉面，用的都是自家养的羊，肉质鲜嫩，汤底也是用羊骨熬制，浓郁醇厚。”
一旁忙碌的老板听闻，目光中带着一丝自豪：“这红烧羊肉面，关键在于羊肉的处理。要用新鲜的羊肉，先用清水浸泡，去除血水，然后用秘制的香料腌制。这样煮出来的羊肉，才会鲜嫩多汁，没有膻味。”
沈惇点了点头，又夹起一片羊肉，轻轻蘸了蘸辣椒油，然后送入口中。羊肉的鲜美与辣椒的香辣完美融合，让他忍不住又夹起一筷子面条。
吃完这顿故乡的羊肉面，他们都知道，前面马上就是一场硬仗。
原来只有高三才是文学巅峰，大学直接退化成原始人。拿起许久未见的稿子，恍然如梦，这些角色原来真的拥抱过高三那个渺小自卑的自己啊。
“慎”也不是谢晏突然说的，前几章就提过柳喆观自己曾有考虑，他作为柳将军长子，取字一事也算走个形式。
慎乃俭德：《尚书·周书》典故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仪礼·士冠礼》中祝词
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冠礼训诫常用语，此处化用《礼记》
局中之乐：典故出处“七月初七 与元康為橘中之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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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剑霜明胡马尽，柳郎二十登苍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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