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势愈发险峻,公路像一条灰色的带子缠绕在翠绿的山腰。空气愈发清冽,带着植物汁液和潮湿泥土的鲜活气息。连续的下坡路让破旧的面包车有些吃力,刹车片传来轻微的摩擦声,裴聿风的神情也多了几分专注。
导航在这里早已失去信号,他们完全是凭着路牌和直觉在前行。转过一个急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静谧的小山谷出现在下方,几缕炊烟从散落的木屋升起,一条清澈的溪流穿过谷地。
“就这里吧。”裴聿风放缓车速,沿着一条颠簸的土路将车开下了山谷。最终,他们停在溪流边一片平坦的草地上,旁边是一片茂密的松林。
没有旅社,没有餐馆,只有大自然最原始的馈赠。裴聿风下了车,深深吸了一口气,眉眼间的疲惫似乎被这山谷的灵气洗涤了不少。他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溪水让他精神一振。
沈初珣也学着他的样子,清凉的溪水刺激着皮肤,带走最后一丝浴室带来的黏腻感。他看着裴聿风蹲在溪边,检查着水质,侧脸在透过林隙的阳光下显得异常安静。
“今晚住车里。”裴聿风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这里安全,也安静。”
沈初珣没有异议。经历了县城浴室的嘈杂,这山谷的宁静显得弥足珍贵。
裴聿风从后备箱拿出炊具,却没有立刻生火。他的目光投向那片松林,带着一种猎手般的敏锐。“我去林子里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走。”
沈初珣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松林的阴影里,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这陌生的山林,会不会有危险?但他很快压下这念头,裴聿风看起来对野外有种天生的适应力。
等待的时间变得漫长。山谷里只有风吹过松林的涛声和溪流的潺潺水声。沈初珣坐在车边的草地上,看着阳光在草叶上跳跃,忽然觉得,如果忽略掉现实的窘迫,这里倒像个与世隔绝的桃源。
就在他思绪飘远时,林子里传来脚步声。裴聿风走了出来,手里用外套下摆兜着一堆东西。他走到沈初珣面前,将外套放下,里面是各种形态、颜色的野生菌菇,还有一些沈初珣叫不出名字的、鲜嫩的绿色野菜。
“运气不错。”裴聿风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蹲下身,开始仔细地分拣那些菌菇,动作熟练地将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分开,“这个,牛肝菌,味道最好。这个,见手青,处理不好会中毒,但弄好了鲜掉眉毛……”
他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声音在山谷的回响里显得低沉而清晰。阳光照在他低垂的脖颈和专注分拣菌菇的手指上,那专注的神情,与他修理车辆、烹饪食物时如出一辙,却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东西——一种与自然相处的、纯粹的愉悦。
沈初珣看着他,看着他指尖沾染的泥土,看着他因为低头而滑落额前的一缕黑发,心里那片破土而出的幼苗,仿佛又被浇灌了一次,悄然生长。
裴聿风拾掇好菌菇,拿到溪边仔细清洗。沈初珣也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清洗那些野菜。冰凉的溪水漫过手指,两人挨得很近,胳膊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带来一阵微妙的触感,谁都没有刻意避开。
清洗完毕,裴聿风生火,架上小锅。他用带来的少许油爆香蒜片,然后将沥干水分的菌菇和野菜倒进去快速翻炒。刹那间,一股极其浓郁、混合着松木和大地气息的鲜香爆发出来,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山谷的空气,比任何人工调味料都来得诱人。
没有米饭,只有之前剩下的一点干粮。两人就围着那锅热气腾腾的炒菌菇,坐在草地上。裴聿风递给沈初珣一双筷子,自己则直接用勺子。
沈初珣夹起一块牛肝菌,吹了吹热气,放入口中。菌菇滑嫩爽脆,带着无法形容的极致鲜美,仿佛将整个山林的精华都浓缩在了这一口里。他忍不住喟叹一声:“好吃。”
裴聿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也低头吃了起来。
夕阳将山谷染成金红色,溪流变成了流淌的熔金。两人安静地吃着这顿从天而降的晚餐,耳边是风声、水声、篝火的噼啪声,还有彼此细微的咀嚼声。
吃完饭,裴聿风去溪边刷锅。沈初珣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看着夜幕一点点吞噬掉最后的霞光,星辰开始在天幕上闪烁,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裴聿风回来,在他身边坐下,两人一起仰头望着星空。山谷的夜晚有些凉意,沈初珣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忽然披在了他的肩上。是裴聿风之前穿的那件。
沈初珣愣了一下,侧过头。裴聿风并没有看他,依旧仰望着星空,侧脸在星辉下显得有些模糊,声音平静地传来:“山里晚上凉。”
外套上还残留着裴聿风的味道,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松木和炊烟的气息,还有一种独属于他的、沉稳的温度。这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熨帖在沈初珣的皮肤上,一直暖到心里。
他没有拒绝,只是轻轻拉紧了外套的领口,低声道:“谢谢。”
裴聿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披着同一片星光,裹挟着同一件外套带来的暖意,在寂静的山谷里,听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一种无声的、深刻的靠近,在这静谧的夜里,缓缓流淌。
夜色渐深,裴聿风站起身:“回车上去睡吧。”
沈初珣点点头,跟着他回到车上。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气息更加清晰。沈初珣躺在放倒的座椅上,身上还盖着那件外套,鼻尖萦绕着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另一侧,裴聿风也躺下了,车内陷入黑暗和寂静。
沈初珣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旁边平稳的呼吸声,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静谧中被放大。他悄悄地、极其缓慢地侧过身,面向裴聿风的方向。
月光透过车窗,勾勒出裴聿风模糊的睡颜,平静而放松。
沈初珣看着那轮廓,许久,才极轻地闭上眼,将身上那件外套又裹紧了些。
今夜,星光作被,山谷为床。而某些悄然滋长的情愫,在无声中,找到了栖息之地。
清晨的山谷被鸟鸣唤醒,清脆的声音在湿润的空气里荡开涟漪。沈初珣睁开眼,身上还盖着那件宽大的外套,鼻腔里充盈着裴聿风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他微微动了动,发现另一张座椅已经空了。
坐起身,他看到裴聿风正站在车外不远处的溪边,背对着他。晨曦给他宽阔的肩背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他似乎在看着流淌的溪水,又似乎只是单纯地站着,融入这片静谧的山水画中。
沈初珣推开车门,清晨微凉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他走到裴聿风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看向溪流。水声潺潺,清澈见底,能看见几尾小鱼在卵石间灵活地穿梭。
“醒了。”裴聿风没有回头,声音比往常更低沉些,带着晨起的沙哑。
“嗯。”沈初珣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裴聿风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双手,指节分明,掌心和指腹带着薄茧,昨晚就是这双手,沉稳地驾驶,利落地处理菌菇,最后……将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他肩上。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松针的清新和溪水的湿意,也吹动了沈初珣额前的碎发。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理,指尖却无意中碰到了裴聿风自然垂落的手背。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僵。
那触感极其短暂,像一片羽毛轻轻划过,却带着清晰的、不容忽视的电流。沈初珣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咚咚地敲击着胸腔,在这宁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不敢看裴聿风,视线死死地盯着水面下那些游动的小鱼,仿佛它们突然变成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
裴聿风也没有动。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溪流,但沈初珣能感觉到,落在他侧脸上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视的意味。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溪流不知疲倦的歌唱和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时间似乎被拉长,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清晰。沈初珣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他在等待,等待裴聿风的反应,是退开,是质问,还是……
就在沈初珣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压力,想要转身逃开时,他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轻轻覆盖住了。
不是紧握,只是覆盖。掌心贴着他的手背,带着裴聿风特有的、干燥而坚定的温度。那温度透过皮肤,直直地熨帖到他狂跳的心上,奇异地抚平了那剧烈的鼓噪。
沈初珣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裴聿风。
裴聿风也正看着他。他的眼神很深,像这山谷里不见底的深潭,里面翻涌着沈初珣看不懂,却又本能地感到心悸的情绪。没有惊讶,没有戏谑,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坦然的确认。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他,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将沈初珣微凉的手指更紧地包裹进自己的掌心里。
这是一个无声的邀约,也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回答。
沈初珣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裴聿风的眼睛,在那片深潭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某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他慢慢地,几乎是颤抖地,翻转了自己的手掌,让自己的掌心,贴合上裴聿风的掌心。
十指没有交缠,只是这样静静地贴合着,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掌心细微的纹路。
裴聿风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漾开一丝极浅的、却真实存在的涟漪。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溪流,握着沈初珣的手,却没有松开。
两人就这样并肩站在溪边,手牵着手,看着清澈的溪水奔流向前,听着山谷的呼吸。阳光渐渐变得明亮,驱散了清晨的薄雾,将他们的影子投在草地上,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昨夜星辰下无声的靠近,在今晨的曦光中,终于有了一个清晰而温暖的形状。
许久,裴聿风才轻轻动了一下,松开了手。那温度骤然离去,让沈初珣心里空了一下,但下一秒,裴聿风已经转过身,面向他,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似乎又多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收拾一下,该出发了。”
沈初珣看着他,点了点头,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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