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风带着糖炒栗子的香气，从实验室半开的窗户钻进来，和服务器的嗡鸣缠在一起，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季昭星刚从校外的秋日市集回来，帆布包上还沾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录音笔在包里硌着大腿，里面塞满了她一上午的收获：卖栗子的大叔用铁铲翻动铁锅的哗啦声，穿校服的女生蹲在落叶堆里的笑声，还有老太太们讨价还价时带着中气的争执 —— 这些被仲月清视为 “信噪比灾难” 的声音，在她听来却像首鲜活的诗。
“师兄，你听这个。” 她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放，银杏叶簌簌落在键盘上。季昭星扯下一边耳机，线绕了两圈在指尖，像系着个秘密。她没等仲月清回应，就把耳机塞进他耳孔，塑胶耳塞蹭过他耳廓时，两人都顿了顿。
仲月清正在调试 “情感识别模型 V2.0” 的参数，屏幕上的损失函数曲线刚稳定在 0.03，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搅得指尖一歪，曲线瞬间跳成条挣扎的泥鳅。他皱着眉想摘耳机，季昭星却按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
“就听十秒。” 她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市集的糖炒栗子摊，“你看这段白噪音的频谱，其实藏着规律呢。”
耳机里先涌出来的是铁锅碰撞的叮当声，混着栗子爆裂的轻响，接着是个洪亮的男声：“小姑娘要多少？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随后是个怯生生的女声，带着点没褪净的童音：“爷爷，要二十块钱的…… 能多抓两颗吗？我妹妹今天生日。”
仲月清的眉峰依旧拧着，指尖悬在键盘上，随时准备结束这场 “听觉干扰”。但当那个男声笑着说 “多抓一把！生日就得甜甜蜜蜜”，铁铲刮过锅底发出刺耳却温暖的摩擦声时，他的嘴角突然悄悄向上弯了弯，幅度小得像片被风吹动的银杏叶。
季昭星看得真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她想起上周组会后，李教授拉着仲月清说 “你的算法太‘冷’了，得加点人间烟火气”，当时他只是推了推眼镜，没接话。原来不是不懂，只是没机会听见。
“这是我早上在便民街录的。” 季昭星收回手，耳机线从两人之间垂下来，晃出细小的弧度，“卖栗子的张爷爷说，他每天多抓的栗子，够装满一整个保温桶。” 她点开频谱图，指着那些看似杂乱的峰值，“你看，‘多抓一把’的时候，他的语调比平时高 5 赫兹，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仲月清没说话，却没摘耳机。录音还在继续，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里，混着两个老太太的对话：“你这毛衣针脚真匀！”“回头我教你，你给孙子织件小的。” 线团滚动的咕噜声、棒针碰撞的哒哒声，像串散落的珍珠，把实验室的冷白灯光都染得暖了些。
他突然伸手，指尖在季昭星的笔记本上敲了敲：“这段音频，信噪比多少？”
“58%。” 季昭星老实回答，心里有点发紧 —— 离他要求的 60% 阈值还差 2 个点。
仲月清的目光从屏幕移到她脸上，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像发现了新的算法突破口：“保存到‘待验证样本’文件夹。” 他顿了顿，补充道，“标注‘秋日市集，潜在有效特征’。”
季昭星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时看见自己的帆布包上，那片银杏叶的边缘被阳光照得透亮。她悄悄把耳机线往他那边推了推，直到两人的手肘在桌沿轻轻碰到一起。
那天下午，周明宇抱着一摞文献冲进实验室，刚要喊 “师兄师姐”，就看见奇怪的一幕：季昭星和仲月清共用一副耳机，头凑得很近，屏幕上不是代码，而是段跳动的声波图，背景里传来模糊的吆喝声。
“你们这是…… 改听相声了？” 周明宇放下文献，凑过去想蹭听，被仲月清抬手拦住。
“工作。” 他言简意赅，却没把耳机摘下来，只是往季昭星那边挪了挪，避开周明宇探过来的脑袋。
周明宇撇撇嘴，转身时嘟囔：“明明是摸鱼……” 但他看见仲月清耳尖泛着的红，突然笑了，偷偷拿出手机，对着两人的背影拍了张照 —— 照片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们头顶投下交错的光斑，像幅没画完的画。
从那天起，实验室总在下午三点准时响起这段 “秋日市集白噪音”。起初仲月清会说 “干扰注意力”，却在季昭星每次要关掉时，假装看数据没听见。周明宇带女朋友来实验室参观时，指着音响笑：“我们这算法，是听着糖炒栗子声长大的。”
有次季昭星感冒了，鼻音重得像堵了团棉花。她对着录音笔说 “今天不想去市集”，结果下午三点，白噪音准时响起，只是中间多了段仲月清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别扭：“张爷爷今天多抓了三把栗子，说给生病的小姑娘留着。”
季昭星趴在桌上，听着耳机里他模仿张爷爷的语调，突然笑出了声，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
秋意渐浓时，实验室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季昭星把新采集的 “落叶踩碎声” 加进白噪音，仲月清调试算法时，突然说：“下次去市集，叫上我。” 他的视线还停在屏幕上，指尖却在键盘上顿了顿，“我想录段…… 张爷爷炒栗子的火候声。”
季昭星抬头，看见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发梢，把那几缕不服帖的碎发染成了金棕色。她突然明白，共享的耳机里藏着的，不只是白噪音，还有两颗慢慢靠近的心 —— 就像那些看似杂乱的声波，终会在算法里，找到最和谐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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