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与我讲话么?怎么下了车,便换了副样子?”
顾景渊话中带笑,似是故意打趣她,眸中亦是清亮的。
陆清鹊冷道:“殿下莫要自欺欺人,方才我也未曾与你好生讲话。”
此话郑重其事,说得顾景渊愣了愣,而后眉目微弯,看起来倒不像生气的样子,他点点头,颇为可惜道,“清鹊如今变了,我却仍停留在从前。”
……
陆清鹊不语,半晌之后终于生硬开口道,“殿下这是在说反话么?”
明明变了的是他,丢弃她于不顾的也是他,人前端方人后偏执的还是他,如今话语中却占尽便宜,好似自己被辜负一般。
着实可恨!
他是皇家贵胄,即便是有何不妥,她也不能直接了当怒气直骂,在他面前不得不放低姿态,做些与自己内心相悖之事。
陆清鹊纤细白皙的手慢慢攥成拳头,藏在袖子底下微微发颤,她垂眸半晌,终于将自己心思按了下去。
心头的酸涩却始终无法释怀。
从前一切不过大梦一场,他的温柔与深情终究是伪装出来的表象,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回程一路顺利,距京城还有三日行程时,陆清鹊的伤口好了许多,虽有时仍会感到钝疼,好在不妨碍日常生活了。
顾景渊终于准许陆清鹊回到自己马车上,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毕竟一连六七日都与他同住同吃,还要时不时忍受他的奚落和强行的照顾,陆清鹊简直是坐立难安,如坐针毡。
小荷凑了上来,又是为她捶肩又是捶背,伺候得她浑身畅通。
“小荷,你说叔父叔母见了我会不会热泪盈眶?会不会站在门口一同迎接我?”
陆清鹊手中捏着点心,小口吃着,期待地问。
盼天盼地盼月亮,终于将归家的日子盼回来了。
小荷比陆清鹊还要兴奋,数着手指算日子,外面阳光正好,光亮如新,像是他们回家的路。
回京后顾景渊第一时间便将在临淮之事一一上奏,郑知义与袁行之所做之事证据确凿,已无翻供可能。
陛下下旨将他们押入大牢,待大理寺判处。
袁行之一直大声喊着冤枉,涕泗横流,呼天抢地,却紧闭口风,丝毫不曾说出指派人是大皇子。
即便这是朝中人尽皆知之事。
圣上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清鹊眼神很好,一眼便看到顾景渊垂在身旁忽然攥紧的拳头和紧咬的牙关。
她轻轻叹口气,心想,即便事态如此明显,也无法将矛头指向大皇子。
甚至因为圣上的喜爱,众位朝官不得不在浑水中摸鱼,以求少安身之所,求片刻安宁。
而观大皇子之作为,明明是多年拥护他的老官,遵行他命令而行,忠诚到如此地步,他却丝毫没有伸手的的意思。
甚至事不关己,作壁上观。
实在令人胆寒。
在众人小声议论声中,她想起了袁行之对她说过的话,她能看透的,众人皆能看透,圣上身居高位,岂不更是如此?
世间之事向来如此,并非能力出众者胜,有时更需得一些时机和运气。
正想抬头去看时,蓦地和对面的大皇子顾景玄对上了视线,他深深看她一眼,嘴角勾了勾,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冷漠。
她心跳漏了一下,连忙低下头去,恍然觉得,他似是另有打算。
“陆大人此番自荐南下赈灾,尽职尽责尽心尽力,故朕奖赏黄金五十两,十匹良布。”
陆清鹊上前去,接下了奖赏的圣旨,弯腰作揖。
“多谢圣上。”
皇帝沉吟道,“朕本想封官于你,奈何眼下并无合适官位,且你官拜郎中不久,还未能稳妥,恐不能服众。故此此事暂且搁置,待日后商议。”
陆清鹊面上无波无澜,她并无追求位高权重的执念,无所谓官职大小。
但陛下这般说,必然也是青睐于她,遂行大礼叩谢隆恩。
之后根据众人各自功劳大小,各有不同奖赏,虽数目不大,但是能亲手接到圣上赏赐,这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之事,故此得了奖赏之人皆面带喜色,一派喜气洋洋之景。
下了朝,陆清鹊快步往宫外赶,刚回了京便收到圣上召见,要亲自奖赏众官,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府瞧一瞧叔父叔母。
有几位大人从后面追上来,“陆大人留步!”
他们几位官阶相仿,此番见陆清鹊从临淮平安归来,又得了赏赐,于朝中众官之中更是风光,于是便想与她结交,往后也可互相行个方便。
陆清鹊再急迫回家,但此时也只能停下脚步与几位朝官寒暄,一炷香之后终于结束了谈话。
与他们告别后,她匆忙往府中赶去。
宽敞的道路上来往行人纷纷,各等小摊贩、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陆清鹊恍然未觉,只一心往家赶,手旁放着专门为叔父叔母从临淮带回来的特产,似乎还带着临淮的气息未来得及散去。
“叔父,叔母!”
大门洞开着,仿佛是在欢迎她的归来,她信步跑进去,风尘仆仆,径自往会客厅而去。
小荷在她身后喊着,“小姐慢一些,小心别摔着。”
一路没见到任何下人,或者可以说,整个府邸都见不到任何一个人。
陆清鹊慢慢停下脚步,四顾而视。一切都没变,一切却好似都变了。
冬日萧瑟,可庭院一直是有人打理的,为何会如此荒芜?
她将视线投进会客厅,心跳如雷,不知为何,她觉得一旦她推开会客厅门,里面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等着她。
萧沐辰去临淮见她时曾说过叔父叔母被人监视,书信来往联系被切断,但好在顾景渊派人时刻巡视保护,应是出不了什么乱子,她安慰自己道。
可转念又想,万一,万一他们有疏忽之处呢?
这种念头一旦起来,便如同疯长的藤蔓,沿着恐惧一点点攀爬,布满整个心头,便是想止也止不住。一股从心底涌上来的忧心直达胸腔,让她有些闷闷的疼。
她站在会客厅门口,只需轻轻一推,便可知真相,可她踟蹰不前,斟酌万千。
她早该想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但她别无选择,倘若叔父与袁行之同行,也会被他加害,她本以为叔父留在京城,留在圣上眼皮底下,应是不会有事的,她还是想得过于简单了。
良久,纤细的手慢慢推开大门,冰冷气息从里往外铺面而来,应是许久不添炭了。
这无疑印证了她的猜测。
一人面对窗户,背对她而立,身姿挺拔颀长,宽肩窄腰,外面的日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光晕,像极了顾景渊。
她收回差点冲出口的“三皇子殿下”,躬身作揖,低眉顺眼道,“大皇子殿下安。”
“嗯。”
顾景玄转回身子,居高临下瞧着她,“又见面了,陆大人,恭喜顺利回朝。”
这句话若在旁人耳中,或是寻常意思,但从他口中说出,便是另一个意思了。
陆清鹊谦恭道,“多谢大皇子殿下。”
府中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一人在府上等她,意思不言而喻。
“陆大人是聪明人,见到我在此处也不曾惊讶,莫不是想到了我会在这里?”
陆清鹊后背直冒冷汗,她想过顾景玄不会轻易放手,但不曾想过他会做得如此狠绝。
叔父叔母还有管家下人们不知所踪,他在这里等她,无非是想叫她屈从。
“殿下说笑了,下官愚钝,并不知晓殿下光临寒舍。”
还是一板一眼的回答。
顾景玄向前走了几步,而后站定了身子,袍角在靴子上方扫动,“听闻你与三皇子来往密切,此行赈灾又同出入……”
他顿了顿,“你可是拥护他的罢?”
陆清鹊后背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衫,她想了想,“殿下言重了,叔父与我不曾战队结党,立储事宜均是圣上决定,下官人微言轻,不敢多言,更不敢随意结党。”
“哼,人微言轻?”顾景玄冷哼一声,“如今你们叔侄二人于朝中可是朝中风云人物,一个官拜尚书,为人耿直刚正不阿,深得陛下青睐;一个年轻有为,巾帼不让须眉,自荐赈灾,政绩了得。如何说得是‘人微言轻’?”
最后四个字,他重重而缓慢说出声,像是一计锤子一般敲打在陆清鹊心头。
她直觉叔父叔母他们在顾景玄手中,而他来此处必定是拿他们的性命要挟,让自己为他做事。
她该如何做?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景玄没了耐心,他低沉道,“看来你不好奇你叔父叔母去处。”
“殿下之所以这般问,必定是知晓他们去处。只是不知殿下需要下官做什么,才能告知他们去处?”
“……你是聪明人,”顾景渊慢慢道,目光如同阴暗的毒蛇一般在她脸上逡巡,“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
“你叔父可是有一本册子?”
听闻此话,陆清鹊心骤然一缩,但面上并无表现,袖子底下的手指却禁不住哆嗦了起来。
“殿下说的话,下官并不明白。叔父府上书册众多,不知殿下说的是哪本?”
她躬身道,语气不卑不亢。
“陆清鹊,事到如今,你叔父府上十几口人性命都在我手上,你认为你有什么必要在这里与我斡旋?”
……
半晌之后,陆清鹊慢慢道,“殿下既然如此说了,下官也是刚才想起来,叔父曾对我提起过他曾记录一本册子,可是并未提起其中内容,至于放在何处,更是未曾透露一分一毫。”
“倘若殿下信得过,还请允许下官见上叔父一面,之后必会将册子交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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