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沉下去,将军府偏院里寂静,廊下挂着的两盏红灯笼静静的亮着。掌灯时分,门外传来叩门声,春桃走了进来。
“陆娘子,是孟娘子来了。”春桃是张妈妈下午拨来,特地伺候宜真二人。
宜真有些意外,起身迎出去,就见孟映寒站在廊下,身上裹着件水粉色的斗篷,灯笼的光晕衬得她眼睫颤巍巍的,像停着一只灰蝶。
“陆娘子。”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护城河边今晚有放灯的,我想着你或许闷得慌......不知你愿不愿一同去看看。”
宜真望着她羞涩的模样,无端想起了林怀歆。她也是这般,仿佛说句话都需要鼓足半天的勇气,但二人又天差地别,孟映寒底色带着娇憨,而林怀歆则是不被善待的惶恐。
“好啊。”宜真回过神,“我带着幼妹一起,孟娘子可愿意?”
孟映寒没想到她应得这么爽快,眼睛亮了亮,“自然可以。”
宜真回屋披上斗篷,走到门口时,又折身回去,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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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带着两个丫鬟,六个侍卫,从将军府的侧门出去。刚拐过朱雀街,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整座城好似被揉碎的星泼了满巷,道旁早已挂起了彩灯,走马灯上绘着《长生殿》的戏文,烛火一燃,美人的云袖便在灯影里悠悠飘摆。
街面上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侍卫们在两旁开路,宜真三人才不至于被挤到。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忽闻前方传来阵阵喝彩,挤开人群一看,原是个挂着彩灯的猜谜摊子,竹架上悬着数十条红笺,摊主正摇着折扇笑看众人。
“那个虎头灯好看!”宜安指着挂在右侧的那盏灯。
话音刚落,摊主便取下一个笺子,朗声道,“‘不识字,把字排,秋天去,春天来’,打一字。”
宜安眼睛一亮,脆生生喊道:“是‘雁’!雁阵排成人字,秋天南飞春天北归!”
摊主抚掌大笑,“小娘子好才思!”说着递过那盏虎头灯,虎须还缀着金箔。宜安抱着灯,笑得眉眼弯弯。
又过两题,摊主展开新笺,“‘唯有葵花向日倾’,打一药名。”
众人里好似没有通医理之人,宜真略一沉吟,轻声道,“是‘款冬花’。款冬向阳而生,恰合此意。”
摊主颔首赞叹,“娘子博学。”
宜真挑了兔儿灯,白绒绒的兔耳垂着红穗,看起来乖巧得很。
众人又接连猜中几题,孟映寒始终抿唇浅笑,不出一言。直到最后一题,摊主念道,“生于山上,卖至山下,一入水里,便会开花。”
宜真瞥见她绕着帕子,眼里分明藏着了然,便拉住她的手腕举高,“这位娘子知晓答案!”
周遭的目光霎时聚过来,孟映寒的脸腾地红透,耳根都烧起来。挣脱不过,望着宜真期待的眼神,她索性咬咬牙,细声细气答:“是‘茶叶’。”
“正是茶叶!”摊主高声宣布,将最后一盏鲤鱼灯递来。孟映寒捧着灯,抬眼望向宜真,眸子里盛着水光。
众人散去,然更妙的是护城河边。画舫上的仕女们将莲花灯放入水中,粉白的花瓣托着烛火,顺着流波飘远;石桥上的人对着灯影吟诗作对,引来喝彩声一片。一时间倒分不清是水里的灯映亮了天,还是天上的月落入了水。
各自放完灯往回走时,宜真指着岸边的酒楼道:“有些口渴了,不如上去喝盏茶?”
金玉楼依水而建,二楼的雕花窗棂敞开着,灯影从窗内漫出来,落在楼下的水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金色。夜里飘来淡淡的茶香,孟映寒点点头,“也好,正好歇歇脚。”
三人拾级而上,伙计见是女客,便引着去了临窗的雅间。窗外便是护城河,密集的莲花灯还在水面上飘着,跑堂的奉上今夜的茶单,宜安要了一碟白玉糕,孟映寒点了一壶龙井,末了看向宜真,却见她指了指“梅花酿”。
“来一壶这个。”宜真浅笑。
待茶酒上来后,宜真为自己斟了半盏,鼻尖凑近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梅香。她浅啜一口,暖意从喉咙滑下去,熨得心口微微发松,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孟娘子是江南人氏?”
孟映寒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里满是诧异,“陆娘子怎知?”
宜真笑道,“孟娘子猜得出茶叶的谜底,又爱饮龙井,十有**是江南人氏。”
孟映寒恍然,“家父在苏州做官,我自小生在苏州。”说起故乡,她眼里漾起细碎的光,宜真理解她的心绪。静静地听着,她忽然明白孟映寒为何总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温柔,或许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气质罢,就像初春的细雨,绵密而柔和。
说着,孟映寒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今晚的相邀原是孟月华特意叮嘱过的,意在让她多探探宜真的口风,弄清姜岚是否有意撮合她与徐成则。可一晚的相处下来,比起琢磨那些烦人的亲事,她到更愿意坐下来,同眼前之人简单地说话闲谈。
“陆娘子。”孟映寒目光澄澈,“往后我叫你宜真,你唤我映寒可好?”
宜真被她突如其来的直白逗笑:“好啊。”
话音落下,窗外忽然“嘭”的一声炸响,一朵金菊状的烟花在夜空绽开,瞬间照亮了半条护城河。紧接着,更多的烟花接踵而至,落下时又化作漫天星火,溅在水面上,晃得人眼花。
“哇!好漂亮!”宜安扒着窗棂,兴奋得拍手,“阿姐,我们下去看好不好?”
宜真刚饮了一杯酒,此刻酒意正悄然上头,只觉眼皮有些发沉,便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在此处等你们。”
孟映寒也有几分心动,“那我们去去就回。”
两人带着丫鬟侍卫匆匆下楼,雅座里顿时静了下来。宜真支着下巴看向窗外,脸颊泛起红晕。这梅花酿听着温和,后劲却不小,尤其是对她这种酒量不佳之人。她只觉得眼前的灯影,水影,花影都在轻轻晃动,连带着藏在心底的事,也变得模糊起来。
金玉楼的另一雅间,徐成则同几位官员同僚出来,相互作揖告辞。正欲下楼之时,余光瞥见府上的侍卫,他沉吟片刻,抬步推门进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以为是二人回来了,宜真漫不经心地转头,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徐成则立在离她几步远处,玄色大氅下是挺拔的身姿,腰间的玉带在灯影下泛着冷光。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眼神带着几分意外。
宜真眨了眨眼,酒意让她的反应慢了几拍,半晌才软软地吐出一句,“你来啦。”
那语气熟稔得像是特地在等他,徐成则的心莫名一跳。他坐到她对面,目光扫过桌上的酒盏,见她双颊酡红,烟波水润,分明是有些醉了。
“怎的独自饮酒,其他人呢?”他执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盏,入口时清甜微辣,远不及方才他席间的烈酒那般灼喉。
宜真没应他,声音含混,“这酒好喝吧?”
徐成则瞧她不甚清醒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果酒也能喝醉?”
她的目光却突然带了些愤愤,徐成则被她看得莫名,正欲开口,却见她忽然埋头在袖袋里掏东西,半晌后拿出三册簿子,“啪”地拍在桌上。
“给你。”宜真把簿子推到他面前,秀眉微蹙,下巴微微扬起,“不就是想要这个吗?你的目的达到了。”
徐成则的目光半分没给桌上的簿子,只静静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不打算给我了。”
宜真继续饮着酒,像是在壮胆,“我知道你是好人。”她凑得近了些,“你会照拂死去将士的家人,将军府还会给灾民施粥,将军夫人也是好人......”她说着说着,忽然打了个轻浅的酒嗝,像只小猫嘟囔,“我相信你会解决好这些事。”
徐成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他没问她如何得知这些事,也没追问她是否看过簿子的内容,他将簿子仔细收到,举起面前的杯盏,“希望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其实此事他却有疏忽。这几年忙于与羌人作战,京城的事来不及布防,安平那边还未察觉便叫人钻了空子。棘手的是还牵扯了朝中几位大臣,此事不能大张旗鼓地查,只能暗中推进。而这几册簿子,或许会有大作用。
宜真没再接话,转头看向窗外。最后一朵烟花好似落尽,夜空恢复了墨蓝,只有几颗疏星还亮着。河面上的灯飘得更远了,像一串逐渐熄灭的萤火。雅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环绕。
徐成则又饮了两杯,看着宜真的侧颜,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他想起这阵子姜岚总在她耳边念叨续弦的事,想起她不动声色将陆宜真接进府,想起那夜小木屋的初遇,想起万佛寺里她倔强的神情,想起揽月轩那一眼对视......
那些零碎的片段像珠子一般,此刻被串成一线。不知是方才席间的烈酒作祟,又或是此刻的梅子酒,他喉结微动,竟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觉得我如何?”
宜真有些呆楞地回头,眼里还有些迷蒙,“什么?”
徐成则放下酒盏,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声音清晰,一字一句落在她耳边,“我的意思是,你嫁与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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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金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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