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放的太快，怕一下子到底发出声音，慢慢的放绳子，却也一直不见阻力。
眼看绳子已经没有了，井内却传来‘喷’的闷声。
随着井壁传至地面带着几分回音，好像一个突然被砸到的人发出的一声‘嗯’的痛呼。
看来是到底了，夏南山松开手里的绳子扶着井壁向内看去。
井内的桶没有了被提着的束缚力却突然又滚动起来，随着滑落的声音传上来，绳子突然被井底的黑暗拽了下去。
夏南山想去捡绳头，却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绳子连桶一起坠进了井底的黑暗。
这次连个声音都没有，只有一片空寂。
头顶却传来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
夏南山抬头去看，只见一只黑色的鸟立在屋顶上，躁动不安的煽动双翅，嘴里不停的发出暗哑的低鸣。
‘什么鸟，这么喜欢看热闹！’夏南山心里嘀咕，又低头看看下方。
‘怎么井里还有台阶吗？’
她忍不住撑起身子向井内探了探，试图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还没让眼睛适应黑暗，突然从井里来了一阵风带着细密的腥气向上吹来。
夏南山直觉想要躲避，可是前半个身子已经在井里，左右避无可避，只能后退。
这时脚下却是一滑，导致自己反而冲着那股腥风又进了一步。
她心中暗暗一惊，左腿膝盖抵住井壁右腿后蹬，打算直接往上跃起。
可这时却感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后衣领用力一压。
前不知是何情况，后不知是何敌人，两只手被身体压在井壁上，两条腿又无法使力，夏南山心里有些暗叫不妙，但是动作毫不犹豫。
她干脆利落的移开一只手，让身体随着惯性倾斜着撞在井壁上，那只空出的手快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两指掐诀向后一扔。
符纸在身后灿烂炸开一个火花，继而感到后颈一松，身体的压迫感消失了。
夏南山赶紧双手一推就势靠着井壁打了个滚坐在地上，又快速掏出两张符纸。
准备与不知何物的敌人就此一战。
可是这时院中里却空空如也，除了夏南山自己并没有别的人，连屋顶上爱凑趣的鸟都不见了。
她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向院门走去，院门大开，但是四周一片寂静，不像有人经过。
再看院内，也不似有人藏在院中，井口依旧黑黝黝的朝天空张开着，像一张饥渴的嘴。
感觉到被井壁撞到的半边身子一阵阵发麻的隐痛，夏南山不高兴的咧咧嘴。
她怀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情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烈焰符，打算给井内照个明明白白。
这时，大厅的门突然开了。
任村长披着外衣站在了门口，他一脸愕然。
“小道长，这是怎么了？这苦水井怎么打开了？”
“我看厨房没水了，以为这是家用水井，所以打算打水来着。”
夏南山摸摸自己的胳膊不好意思的回答。
“小道长误会了，打水不是这里打。这是个风水井，里面没水的，装的是我们甘泉村的风水啊！可不能破坏它！以前我请来的居士可是和我说这风水井得不见天日百年，才能改变我们村子里的苦水水势呢。幸亏现在是晚上，快盖上，快盖上。”
村长急忙慌张的向井边跑来，挥舞着手臂快速的把井盖重新盖在了井口上。
夏南山低着头诚心致歉：“看来我一不小心差点闯了大祸，实在太自以为是了，本想给大家帮帮忙的。”
“是我没事先告诉小道长，不怪你。家里突发丧事，一时全没了心思。水后厨还是有的，只是没有外村的好水，只能委屈小道长喝我们自己村里的井水了。小道长不必劳心旁的事，好好休息，后天才是需要你多多出力的大事呀。”
村长并不介意，领着夏南山去后厨取了水，又送她回到小院嘱咐她早点休息后，才缓缓离去。
夏南山仔细拴好院门，回到屋子，喝着略苦的茶水，没了睡意。
她想起第一晚睡在床上被惠姨吓醒的时候，当时真是对那妇人有些埋怨，没想到才过两日她就已不在人世。
又想起今天白日她斜靠假山边思念着女儿，边独自死在院中，忍不住心怀怜惜。
可转念想想自己生无父母，自小在观中长大，虽有师傅照顾，但是从未拥有过母亲的爱护。
最接近母爱的一次居然是一个有癔症的妇人喂下的一口苦汤水，忽又觉得这天下都是可怜人。
不过是按各自命数人间走一回，谁又有资格去可怜旁人。
倒也没什么好自怜自哀，怨天尤人的。
想着想着就到了深夜，皓月已当空，自己却更加清醒了。
窗外传来树木枝叶被风吹动的沙沙作响声，更添秋意萧瑟。
‘不对，这小院里除了石山就是木亭，并没有什么可随风晃动的树木枝叶呀！’
夏南山心中一动，缓缓爬起，轻手轻脚的猫腰移至窗前，自窗缝向外张望。
只见屋外院门还是紧闭，院内空无人迹，一亭一山左右对立，站的笔直好像两座门神。
除了云的影子在地上缓缓飘动，并无任何活物身影。
此时侧耳听去，沙沙声也不见了。
‘难道是错觉？’
正准备起身回屋，沙沙声又再次响起，传来的方向正是左侧那尖头宽肩的门神---亭子。
夏南山将神思凝在双眼之上，聚目去看，亭子还是巍然不动。
但是，亭子中的老龟却伸头伸脑的动了起来。
它先左右摇晃下身体，继而巍巍颤颤的向右轻轻的挪动像是要缓缓爬出亭子。
‘哼，光天化日的……不，月色朗朗的，这么个木头老龟也敢成精吗？’
夏南山故意咳嗽一声，然后站起身来大刺刺的伸了个懒腰。
“这十五的月亮怎么十三就圆了？可惜少了一壶酒，秋夜里还是得对酒赏月才不辜负老天爷的恩赐啊！”
她边大声的自言自语，边做出要撑开窗户的动作。
院中的老龟听到声音猛然停住，接着在她说话的时候就匆匆移回了原位，安静的好像还是块从未曾有过异动的实心老木头。
夏南山打开窗户正儿八经的赏了会月亮，月亮白如玉盘，上面却又暗影灼灼。
直到感觉有了一丝凉意，才瞟了眼沉寂不动的亭子，嘴角翘了翘，关上窗户躺回床上。
心好像平静下来了，很快就有了睡意，一眠直到天明。
夏南山还在村长家熟睡的时候，沈招摇今天却起了个大早。
他早上破例没有饮酒，只喝了一碗苦水熬得粥，就着一个冷馒头，吃的津津有味。
吃完饭，依旧换上他的白袍子。
但因为比平时精神更为振作，这软趴趴的白袍子竟也被他突如其来的精神头撑起来了几分，显得挺阔潇洒起来。
离十五又近了一天，好像一切等待都有了意义。
这些年所有的探索寻觅都将有个结果，喝下的所有苦水都将要有了回报。
他先去了一趟桂花园，再认真的绕着园子走了一圈，好好的看了看每一棵花期正盛的桂花树。
金灿灿的花馨香盈心，每一朵的花瓣层层分明，花蕊细密，都带着记忆里的样子。
他想要交代总是坐在树上不务正业晃着腿唱歌的桂儿一些事，却里里外外没有找到那个明黄色的身影。
‘罢了，她自有去处。’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将桂花香味都充盈肺腑之中，才带着笑容绕着村里扭来扭去的小路向村长家走去。
沈招摇独自悠闲的在小道上走着。
当他看到路过的墙壁上还留有夏南山上次为了认路而作下的独特记号，他的心情莫名又好了几分。
好心情让维持翩翩书生模样的他不着调的唱起了歌，唱的正是桂儿挂在嘴边的那首。
“千般玉，万般宝，不及一株草，月已圆，风已寂，何时归乡里……”
夏南山走到门口时，正踩在‘月已圆’几个音节上，刚好听到一个略低的男音以轻快的声音哼完最后一句。
她心中不由得想：‘这首歌要是调子唱对了，应该会挺好听，有种山间小调的愉悦感。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个会唱歌能着调的人呢？’
“早啊，夏姑娘，你带点干粮，我带着酒，我们上路吧。”
沈招摇愉快的心情感染了夏南山。
她自小是个不太有情绪的人，或者说她的喜怒哀乐好像总和别人有点区别。
所以从前在观中师傅常交代她多观察身边的人，不要总自说自话，多用心体会他人的情绪。
但自从下了山后，夏南山觉得总去感受别人的情绪实在太难太复杂了，让自己心里都乱糟糟的。
现在面对沈招摇，她却能偶尔感受到他的一些心绪变化。
尽管他的情绪总和说出的话，挂在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同。
“我们今天要去哪里？村长那边真的不用帮忙吗？张老汉也还没有回来。这么久还不回来是不是有些奇怪？”她一边走一边抛出一连串的询问。
“这些都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我们需要想的只有明天的大事，要准备的也只有明天那件事。”沈招摇笑意盈盈。
‘那任村长昨晚也这么说的。但是他们的语气听起来又不同，好像不是在说同一件事似的。’
夏南山心中孤疑，扭头看看沈招摇。
对方正准备冲她挤挤眼睛，却勉强忍住，换上了一个淡然的微笑。
勉强改变的表情令他的脸显得扭曲起来。
‘他这不合时宜的好心情真令人奇怪。好像不是在准备丧事，而是要去赶集。这份热心与热情也与刚知道惠姨出事的时候的冷淡完全不同，别是被什么老龟精之类的附身了吧。’
想到这里，夏南山忍不住也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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