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醉州被带着出了衙门,又左拐右拐的,直到走到一处宅子前,才发现不太对劲。
这牌匾……宋宅?
她估计是不识字了。
“杜县尉,这是哪儿啊?”
“宋县丞家。”
……她果然还是识字的。
看来肖寻岳还是不相信她。
迈步跨过门槛,肖寻岳就立在院内,有如松竹之挺拔,高而徐引。
“县令,人已带到。”
肖寻岳循声往门口看去,在牢里待了两个时辰不到,这女子居然脏成这样。
花醉州的衣裙上全是杂草,头发上插了几根毛,脸也脏兮兮的,像一只刚在地上撒泼打滚过的狸奴。
“过来吧。”肖寻岳伸出手唤着她。
“县令,您叫我来这宋宅,有何贵干啊?”花醉州走过去小心翼翼的问。
肖寻岳递给她一个帕子,然后转身带着人往宅子深处走:“请娘子来,是想确认一件事。”
花醉州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拔腿跟上了肖寻岳。
宅子小,不多时便到了后院,院内是一整片的竹林,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穿透竹林,现出一道窄小破旧的木门,只能堪堪遮风避雨,门前匾额上写着“介然居”三个大字。
介,善也。
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
这宋津臣,倒真如颜斐所说,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儿。
门内曲择疾走而出,朝肖寻岳拱拱手说道:“县令,观其屋内痕迹,我等猜测,应是闻家独创剑法,醉九州。”
醉九州?怎么可能?!花醉州挤开堵在门口的几人,跨步而入。
房内剑痕累累,无一物幸免,连床幔都碎成了一块块的布片,房梁折了一半,一副要塌不塌的样子。
醉九州一式向来以霸道著称,其剑气所过处,物化齑粉,这屋内乍一看,和醉九州还真有七八分相像。
“娘子瞧着这些痕迹,可觉得眼熟?”
肖寻岳跟着她进屋,踱步至她身前,说道:“昨日寅正,有人在闹市发现了宋县丞的尸首,仵作验尸发现宋县丞死于前夜酉时三刻,其致命伤在脖颈处,为剑伤,且背部有拖痕,手脚腕处有握痕,皆为死后所致,所以,闹市绝非案发之所,凶手,也不止一个。”
“我又派人来宅子里查探,”肖寻岳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花醉州,似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如我所料,人是先死在了卧房里,然后被抛尸闹市。”
“你说的这些,与我有何干系?”花醉州微蹙眉头,反问道。
“这些自是与你无关,但宋县丞的死因,还需女郎帮忙方可查清,肖某刚及弱冠,蝉不知雪,至今也只见过一次‘醉九州’,是以今日请娘子前来,就是想看看,这房内剑痕,可当真是‘醉九州’?”
“呵。”
说是请她帮忙,实则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有几分嫌疑罢了。
花醉州回过身来,直视着曲择,眼神轻蔑:“那看起来,你们县衙这个快班,能力不怎么样啊。”
“你!”那快班气急,指着花醉州辩解道:“我曲某这辈子少说也见了三次醉九州,如何会认错?这房内剑痕,很明显就是醉九州!”
肖寻岳抬手制止他,对着花醉州说道:“继续说。”
花醉州把绑着的双手抬至他面前,晃了晃说道:“给我解开。”
肖寻岳没动。
“解开啊!我还会跑了不成?”她言之凿凿,肖寻岳没法,拔出剑挑着绳子给她松了绑。
双手重获自由,花醉州先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向着肖寻岳伸出手:“肖大人,可否借剑一用?”
肖寻岳看了眼剑,正迟疑着,花醉州却直接抽出他手里的剑,一个飞身跃至房外,轻巧如燕。
“既然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花醉州立在院中央,将剑竖在身前,唇角带笑,朗声道:
“诸君看好!我这一剑,名叫——醉九州!”
醉九州共九式,抚剑、聆音、问剑、转、挑、拨、绕、刺。
最后一式,乃心中方寸,点到为止。
其实原本的醉九州本没有名字,闻家祖传剑式也只有前八式,闻远道习得此剑法后,不仅自己加了第九式,还取了个名字。
江湖中人,义字当先,不杀无辜。
花醉州缓闭双眼,气沉丹田,左手呈剑指式覆于剑身,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然后陡然睁眼,手指擦过剑身,手腕微抬,剑忽的飞于半空,剑音铮铮,似此剑之主一般,傲雪凌霜,卓尔不群。
旋即脚尖蹬地借力而起,稳稳握住剑柄,剑尖微挑,仿若游龙一般劈开一片竹林,露出一块空地。
竹子整齐划一的被从中劈开,倒在院中,片刻后,又像是被车辙碾过一般成了一滩碎屑。
花醉州身形如魅,弹指一挥间,所过之处一片狼藉,竹子林齐刷刷返老还童。
“这,已然人剑合一了啊!”院内有人叹道。
花醉州闻言,唇角一勾,旋身将剑劈于地上,石板顷刻爆裂,从剑心向四周,蛛网状寸寸龟裂,蔓延半个庭院,石子四处飞溅,巧妙的避开了院内每一个人,被波及之处却尽数被毁。
该说不说,这人夸的好听。
肖寻岳刚想拍掌叫绝,却没想到花醉州借力挑起一块石子,轻巧拨到他面前,那石子速度快,肖寻岳躲闪不及,右耳被划伤,溢出细小血珠,一转头,却又被自己的剑抵着脖子,几缕发丝悄然落地。
一时间,左右受敌。
肖寻岳沿着剑身往剑柄的方向看去,花醉州背着烈阳,笑的张扬。
“女郎好身法。”
“谬赞。”长剑直逼咽喉,花醉州唇角挂着笑,头微仰,只要手中有剑,她总是这般明媚潇洒。
“肖寻岳,你耳廓这道伤,便算作对我牢狱之灾的补偿吧。”
花醉州稍凑近他,气声在两人之间回荡,声音小的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肖寻岳抿唇一笑,这般做派,果真不拘。
“不愧是闻家子弟,你这作风倒是尽得闻家主真传。”
“那是自然。”
花醉州挽了个剑花,利落插剑收鞘,目光紧紧盯着肖寻岳说道:“县令,方才我展示的,才是真正的醉九州,我还稍微收了点力,要不然,只怕这院子留不住了。这房内痕迹,骗的了一般人,但骗不过我。”
花醉州背着手,继续说:“我闻家家训一则:不自生事,不信杀生。我虽行事恣意,却也不会违了家训。这杀人凶手,定另有其人。”
肖寻岳看着房外痕迹,的确和房内不同,甚至第一剑就大相径庭,只仿了个外观,剑气走向却是一点都不对。
花醉州笑了笑,接着说:“县令,我若没记错,您的名字是叫肖寻岳吧?寻,绎理也。尊父尊母给您取这个名字定有其用意,绎理这两个字的意思,想必您要比我更清楚。”
寻,绎理也,剥茧抽丝,明察秋毫。
肖寻岳巡视着院里的官差,一个个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肖寻岳收回视线朝花醉州拱拱手:“今日之事,在下多有得罪,还望娘子海涵。”
花醉州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无妨。”
看你长得好看,人也算识理,本侠女就不和你计较了。
花醉州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挥着手说:“小县令,下次可不要抓错人了哟。”
“花醉州,”肖寻岳迈步走出,喊住了她:“肖某好像,还没说要放你走吧?”
啊?
花醉州脚步顿在那里,不可置信的回头:“不是,误会不是都解开了吗?”
肖寻岳勾唇一笑,解释道:“杀人之法千千万,今天这事只能说明凶手并不是用‘醉九州’这一剑法杀的宋县丞,但并不代表你就完全脱了嫌疑。”
花醉州不解道:“我都说了我闻家家训不信杀生,我总不可能违背祖宗家训吧?!”
“没错,不信杀生,又不是不能杀生,若是……”
肖寻岳抬眼,眼神犀利如刃:“受人所托呢?”
花醉州张了张唇,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劳什子的县令心里已经认定她是凶手了。
“既然你已经认定我是凶手了,那今日这一出戏又是为何?”
“长这么好看心眼儿这么多呢?”花醉州小声嘀咕着。
肖寻岳听了个清清楚楚,摇头轻笑,解释道:“这也是因为,曲择曲快班,三番五次和我说,房中剑气就是‘醉九州’,为了证实,不得已才叫娘子前来。”
“曲择?”花醉州侧目看向垂头站在一边的人,“刚刚我就想说了,不过是见过三次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盖世天才了,竟然如此武断。”
曲择下意识想反驳,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张张唇却又生生忍住了。
事已至此,他再争辩剑痕是醉九州也没用了,毕竟真迹在此,任谁也能看出院内外的不同。
肖寻岳看得真切,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略带探究的眼神落在曲择身上,他记得,当时宋县丞的玉佩,也是他认出来的。
肖寻岳敛眸侧身,挡住了一众官差的视线,朝花醉州快速眨了几下眼睛,说道:“曲快班也是破案心切,还望娘子莫怪,刚刚肖某的意思是,想让娘子在县衙小住几日,待案情真相大白,自会放你离去。”
他眼睫长,像个小扇子,又是眼尾上扬的丹凤眼,饶是现在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抽风,但依旧很好看。
肖寻岳见她不搭话,又迅速眨了几下。
这是……在……抛媚眼?
还是打什么哑谜呢?花醉州看不懂。
“这几日吃住全包,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肖寻岳无奈出声,伸手做了个“请”状,示意杜弋把人带走。
“娘子,请吧?”
刚对她抛完媚眼就又说这令人气恼的话。
花醉州垂眸看着肖寻岳摊开的手,看起来,她一时半会儿是脱不了嫌疑,还不如就去县衙住上几日,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居然诬害于她。
“行,我住。”
*
待人走的没影了,肖寻岳转而指了指介然居,问道:“除了这假的醉九州剑法,你们还有什么发现?”
他这话问的人心里没底,曲择悄悄瞟了他一眼,拱手说道:“县令,恕我等无能,并无其他发现。”
肖寻岳蓦的笑了,众人都被他这一笑搞的摸不着头脑,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曲择,缓缓说道:“我记得,你好像并未娶妻?”
曲择不解此言何意,只得回道:“是,鄙人家中只有一位七十老母。”
肖寻岳点点头,扶起了他:“行,既然还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线索,那本官就先回县衙了,你们,慢慢找。”
“恭送县令。”
曲择揩了揩额上的汗,这位肖县令虽年轻,但却是个心思缜密的,今日之事……
站在一旁察言观色的衙差凑到曲择身边,小心问道:“肖明府这话,什么意思啊?”
“我怎么知道?!做你的事去。”曲择语气不善,衙差撇撇嘴,小声咕哝着“神气什么”,忿忿转身走了。
*
肖寻岳出了宋宅,周平撑着伞迎了上来,午时虽已过,但这六月太阳毒辣,可得小心护着。
“郎君,事情如何?可有收获?”
周平从小就跟在他身边当侍卫,此次他来曲塘县当官,肖寻岳本让他待在京城家中护卫父母左右,他却跟着一并来了,还拿出了他爹的亲笔文书,这下,人他是不留也得留。
肖寻岳回头看向那刻有“宋宅”两字的牌匾,是最普通的木刻板,就好似宋津臣这个人一样古板沉闷,迂腐无趣,但他确实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就这么死了,肖寻岳也为他可惜。
“有些收获,但不多。”
他其实一直想不通,宋津臣一生从未与人结怨,到底是什么人要杀他,不仅死状凄惨,还被抛尸闹市,叫曲塘百姓瞧了个遍。
还有半路杀出来的闻远道弟子,让本就扑朔的局势更添几分诡谲,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凶杀案,但好像,另有目的。
先是玉佩,再是“醉九州”,倒像是要坐实花醉州的凶手身份。
肖寻岳摸出怀里的玉佩,放在阳光下细细看着,说来也感慨,他来曲塘当官一年,宋津臣作为前辈,教会了他不少东西,本想着今年九月入京述职时,在圣上面前为他美言几句,结果人就死了。
肖寻岳把玉佩翻了个面,不对!这不是宋津臣的玉佩!
今年春三月,城南突发涝灾,淹了不少庄稼,救灾之时,他却不慎跌入河中,宋津臣没有丝毫犹豫把他拉了上来,却也因此,玉佩背面被磕了一块极浅的凹痕。
而这块玉佩,却平整无暇。
“周平,你去看看曲快班的老母现在是否还在家中,还有城东吴耳的邻居赵合,你找几个人押来。”
“郎君,这曲择和赵合……都有问题?莫非您怀疑宋宅这一出戏是这两人自导自演?”
“不,曲择向来看不上赵合,不可能跟他联手,我是怀疑,曲择是被人胁迫,他还没这胆子敢来欺瞒县令。”
曲择这人他了解,平时胆小怕事,贪生怕死,除非是有人以其老母为筹码逼迫他,让他不得不遵从。
“至于赵合,你先押来,我要问话。”
肖寻岳(扑闪眼睛):娘子,快配合我做戏![闭嘴]
奈何默契度为零[小丑][小丑][小丑]
花醉州:我懂了!他是在对我抛媚眼![害羞]
肖寻岳:……我想开了[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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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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