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
因为昨晚中途起来过，苏禄璇珠现在困得厉害，只趴在谢遥怀里睁不开眼，哼哼唧唧不肯起床。谢遥把这头来自草原的小老虎从头顶呼撸到尾巴尖儿，咬她的耳朵笑：“要是真的陪我留在了燕京城，怕是一个懒觉都睡不得了。”
“这不怪我。”苏禄璇珠眼睛还闭着，声音带着深睡不醒的困顿，“都怪你昨天晚上不好好睡觉，我才陪你折腾了一趟，不然我是能起来的。”
谢遥失笑，也自知理亏，于是自己一个人起身去给皇帝请安，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谢昭。
谢昭好像刚从宫外回来，步履匆匆，看见谢遥一拱手：“五哥安好。”
“安好。”谢遥一抬手当回了，不想跟谢昭多说什么，直接想走。
“五哥给父皇请安过了？”
“是啊，”谢遥不得不停下脚步，“父皇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已经宣了太医。六弟赶紧去请安吧。”
“父皇的身子一直不太好，”谢昭叹了口气，“这两年进贡的佛丸倒是一直吃着，可现在效果也不怎么明显了。”
“……佛丸？”谢遥忍不住问，“不舒服就找太医诊治就好了，佛丸是什么？”
“哦，”谢昭回答道，“就是皇觉寺那些得道的高僧秘制的丹药。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也说不全，大概就是些开过光的圣物。父皇每日三次一次不落，一开始也觉得神清气爽，可现在也渐渐没那么有效了。我正想着给父皇换一院寺再试试呢。”
谢遥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走的那年，皇帝尚未如此信奉佛道。如今再回来，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但他不好说什么，也不想跟谢昭多费口舌——尽管他不太相信褚师煊说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消息，但不可避免的是，他对谢昭的印象已经有所改观了。
“当时我跟谢昭说了会儿话，他……没给我什么东西。”
镇北侯府，谢遥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苏禄璇珠的手，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父皇准了我出宫，我是想着与其在宫里无所事事，还不如出宫去验证一番侯爷的话，就去了珍玉坊的酒窖。碰见了卫寿康卫大人，他也一直在查珍玉坊的事。”
褚师煊和徐和桢安安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然后璇珠先看到了一封证词，听卫大人说，那里出现过一个白衣公子，是他留下的。可那信封是我打开的，我看了，我为什么没事？”
“可能问题不在信封上。”褚师煊安慰道，“殿下别急，再想想，还有什么漏掉的？不起眼的？”
“漏掉的……”谢遥摩挲着苏禄璇珠微凉的手，看着她仍旧紧闭的眼睛。
她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但还没醒过来，大夫在熬药，谢遥一寸一寸地看着苏禄璇珠，突然觉得脑海里有根弦绷了一下：“她、她换了衣服，这算吗？”
“衣服？”徐和桢和褚师煊对视一眼，说，“若是把那种药熏在衣服上，倒也有可能。”
谢遥顿时浑身发麻。
他就是怕在宫里这也要顾及、那也要思量，才带着苏禄璇珠出宫的，本想着能保妻儿平安，可谁知道竟然如此防不胜防。
“微臣去给皇子妃取一套衣裙来。”褚师煊看着面如死灰的谢遥，伸手拉起徐和桢，“殿下稍等。”
谢遥只是不眨眼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苏禄璇珠，良久，眼角落下一滴眼泪来。
这滴泪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谢遥忍不住把脸埋在苏禄璇珠的手心里，痛苦地呜咽起来。
“方才五殿下说的，你听见没有？”
徐和桢点点头：“嗯，卫大人还没放弃这个案子。”
“幸好还有这样的人。”褚师煊叹息一声，“不然的话，这世道真的……”
“刚才听殿下说，卫大人在酒窖见到了一个白衣公子？”
“你怀疑是明嘉？”
徐和桢笑笑：“只是猜测，可能也不是。不如把这个消息告诉游朗吧。别让他日夜担心。”
褚师煊含着笑意看着眼神亮亮的徐和桢，伸手捏住他的脸，把他的脸蛋挤成小金鱼：“你还挺关心他。”
徐和桢无奈，脸往旁边一蹭，声音呜呜：“因为他是你的朋友呀。”
褚师煊满意地松开手，又给徐和桢揉了揉脸蛋：“真会哄我。”
一封飞鸽传书，带走了游朗悬而未决的少年心事。褚师煊又派人给军营里的张其英报了信，说明了今天的情况，以及，在苏禄璇珠的衣服上确实发现了消灵散的痕迹。
苏禄璇珠吃了药后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是谢遥红肿的眼睛。
“遥哥哥，”苏禄璇珠声音神色都恹恹的，“你怎么哭了？我刚才怎么了？我生病了吗？”
“没有。”谢遥摩挲这她的脸，“你只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累。还困不困？再睡一会儿？”
苏禄璇珠确实觉得有点头晕，但她看见身边还站着有人，有那个褚师煊，还有徐和桢，还有一个她眼熟但是不知道姓名的女人。
“皇子妃。”张其英匆匆赶回来，见苏禄璇珠没事了一颗心才放下，“皇子妃和小殿下都安然无恙，尽可放心了。”
心里最担心的事得到回答，苏禄璇珠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还是觉得晕，没坚持多久就又睡着了。
谢遥把人妥帖地安置好，深吸一口气用掌根抹了一把眼睛，站起身来，徐和桢觉得谢遥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侯爷，老夫人，我们移步一叙。”
褚师煊和张其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山雨欲来的意味。
书房。
“之前侯爷对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我并未当真。”谢遥神色平静，眼帘微微垂着，遮住了里面的一片灰暗。他说，“那些骇人听闻的事，那些匪夷所思的真相，我都不敢相信。直到今天，我去了珍玉坊的酒窖，见到了卫寿康。”
褚师煊深吸一口气：“卫大人还在坚持探查，此案虽已经盖棺定论，但其中隐情，尚且……”
“我知道。”
谢遥抬眼看着褚师煊，那平静眼眸和语气里酝酿着的灰暗动荡让在场之人都有些惊诧：“皇城吃人，我知道。他们吃掉了我的母妃，吃掉了我的外祖，现在又轮到了璇珠。无论如何，璇珠绝对不能出事。”他苦笑，带着些冷意，“所以侯爷，你需要我做什么？”
“殿下。”张其英开口道，“殿下这番话，侯府承接不得。您是皇子，断没有我们指使您的道理。”
谢遥沉默片刻，说：“巡防练兵的事，是该交给侯府和游家的。”
褚师煊暗自吃惊。
他与谢遥并没有太多的相处，对他的印象也大多停在他被放逐的过往上。但现在再看，此人完全就是被羊皮裹住的、长了人心的狼。
“我还是那句话，”谢遥神色平静，“无论如何，璇珠绝对不能出事。所以作为回馈，我希望侯府能帮衬我，把这下毒之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没有任何停顿，褚师煊和张其英当即跪地：“镇北侯府愿听从殿下号令。”
一种陌生的力量不断地冲击着谢遥的手心和胸口，他闭上眼睛深深喘了口气，声音已经有了些沙哑：“起来吧。”
他有些疲倦的眼睛看着褚师煊：“最近一段时间，我要照顾璇珠直到她康复，查案的事，就拜托侯爷了。我会定期来侯府，没有大事，你不要进宫了，免得招人口舌。”
褚师煊拱手：“是。”
谢遥好像很累，只是这么短短的交谈，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心神似的。但他不能安歇，苏禄璇珠还在等他。
徐和桢坐在离床榻不远的桌子旁，正在给一碗新熬出来的药降温。门开着，他看见谢昭走了过来，起身行礼：“殿下。”
谢昭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全部的视线就都落在了苏禄璇珠身上。他走过去，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轻声说：“她睡得怎么样？”
“皇子妃睡得很熟，大夫进来看过一次，说脉象已经安定下来了，胎相也算稳妥。”徐和桢端起药碗，“安胎药已经熬好了。”
“放这吧，我来喂。”
徐和桢把药碗轻轻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看着谢遥不错眼的看着苏禄璇珠，心里涌动起一丝温情来。
褚师煊说得对，幸好这世上还有卫寿康那样的忠直之辈，还有谢遥这样愿意托付一腔温情的良人。
他轻轻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天气越发炎热起来了，花开盈地，蜂虫缓飞。褚师煊还在跟张其英在书房，徐和桢没去打扰，正想着去自己的房间里温温书。
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元宝神色忧愁的样子。
“元宝？”徐和桢走了过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元宝正因为见不到褚师煊而愁着，看见徐和桢来了顿解了他燃眉之急：“幸好碰见公子您了！”
他喜滋滋的：“公子，您快去看看吧，游小将军带着明公子来了，游小将军发了好大的脾气，我看他都要冲明公子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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