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摆在花厅里,秋老虎余威仍在,晒得庭中的花木有些蔫了。
花厅倒是日头晒不到,男女席面之间隔着四时风物纱制屏风,李氏端坐上首,身旁丫鬟有序布菜。
才吃了没几口,就见有小厮慌慌张张闯进来,一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他连忙爬起来,连尘土都来不及打掉。
李氏皱着眉,骂道,“蠢材,慌张什么,叫人看笑话”。
还未等那小厮答话,就听得马蹄悠闲踏在石板上的踢踏声,有男人懒散的声音传来,
“内行厂有大案子,要请贵府上两位公子去诏狱里坐坐”。
听到内行厂三字时,元家父子三人已经是白了脸色。
原来这内行厂手段素来残忍,又只办大案要案,权位还凌驾与东西两厂和锦衣卫之上,可以说所到之处准没好事。
如今新帝将内行厂交给了戚肃言管着,这位阁老心思深沉,又圣宠优渥,内行厂在他手里,就是直接入勋爵人家抓人,也是没人敢说什么的。
如今抓人抓到了元家,元家不过只一个五品官,一见内行厂人那一身玄衣,早吓得六神无主,哪能知道自己牵扯进什么通了天的案子里。
为首的男子用马鞭点了点元家两位少爷,就立时有人上去捆拿。
元将林已经吓傻了,瘫在地上如一团烂泥,任由人将他如同捆绑牲畜一般绑缚起来,提着扔进马车里。
那车里已经绑了不少人,因大多是官家子弟,便勉强用围布围着,充当最后一丝体面。
元将林一被丢进去就尖声叫嚷起来,原来倒在他身边的是个已经挨了几鞭,血丝呼啦的人,正张着被打落了所有牙齿的血口,口齿不清叫着什么。
元将林看清了那男子的脸,失声喊了出来,“明风表哥”。
这一声出来,花厅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去,戚肃言执掌着内行厂,可如今他的亲侄子却也躺在里面。
李氏方才还想扯出和戚家的姻亲关系来说情,可见戚明风都被抓了,她一下子就没了主意。
花厅陷入死一样的沉寂,内行厂的人看了看被按在地上尤在挣扎的元将彦,冷笑一声道,“你倒是个有骨气的,不过我们就喜欢有骨气的人犯,来人,给他几鞭子,立时便老实了”。
钱氏隔着屏风的缝隙,眼见那鞭子上狰狞的荆棘刺,沾满了已经干涸的血液,在日头下都泛着光。
眼见那人拎着鞭子往元将彦处走来,她脸上一白,脑子里霎时的空白,只就要往那边扑过去。
多亏了元玉婉眼疾手快拉住了钱氏,这鞭子打下去,饶是壮汉都无法消受,若是打在钱氏身上,元玉婉脸色青白,此刻也丝毫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连忙提着裙摆跑出去,拦在了马前。
马上的男子见是个娇小姐,便叫人收起了鞭子,语气倒是也温和不少,他只轻笑道,
“我们内行厂虽说恶名在外,但是却也不至于为难你一个小女子。不过只要进了诏狱,不管冤与不冤,少不了脱一层皮,你能护住一次,难不成进了牢里,也能护得住吗”。
元玉婉稳定了心神,扭过头看了看钱氏焦急的神色,示意她安心。随即她说道,“我家中兄弟体弱,还请您高抬贵手”。
元老爷连忙点头道,“正是的,我家中有多少财帛都能孝敬打点,还望您饶我两个儿子姓命”。
内行厂的人却哄笑起来,马上的那人笑够了,便正色道,“不过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吧,我们内行厂可还不缺银子花。若没有通天的关系,谁来了都要脱一层皮”。
李氏连忙说道,“有的,我们有关系。内阁次辅戚肃言戚阁老,他家和我家是姻亲,我亲姐姐是他三嫂子,我女儿也马上要做他的侄媳妇”。
话音未落,就见那男子把马鞭往车里一指,呵道,“攀扯关系攀到我们大人身上了,你前头还没有听真切吗,莫要说什么姻亲,就是亲侄子又如何。大人还特意关照我们,叫打掉他那侄子满口的牙呢,怎么,你也想叫我们关照关照你家公子吗”。
听到这话,马车里的戚明风叫声更加凄厉,白日里听着渗人非常。
李氏果然住口了,给戚明风都给打成这样,她们这点子关系,内行厂怎么会放在眼里。
男子又看向元玉婉,“姑娘家还有认识的贵人吗,若是没有,我便带着人犯回去交差了”。
元玉婉攥紧手心,她心口有名字,哽在喉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说出来。
一转头看见元将彦灰败的脸色,又望见钱氏几乎晕厥的身形。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与程阁老的孙子程恒是昔年旧识,还望您对我兄长先免于刑罚,我这就去阁老府上求问”。
要她一个已经定亲的女儿家,在众目睽睽下说出自己和其他男子是旧识,元玉婉已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那男子显然也是愣了一下,看了元玉婉一眼,才点点头,示意将元将彦丢上来,然后就带着人马离开了。
待到他们离开,元家夫妻立马围了上来,就连从前面就一直吓破了胆的元玉宁也聒噪起来,站在一旁嚷嚷,
“你又哪里认识什么阁老的孙子,万一被内行厂知道了你在装神弄鬼,又去拷打大哥他们怎么办”。
李氏也接着话茬问,“你妹妹说的也不算错,那程阁老可是首辅,首辅的孙子,你如何能认得呢”。
钱氏见她们左一句右一句,中间的元玉婉明显有些恍惚,她连忙将女儿拉了过来,搂着元玉婉坐下,又给拿了一杯温热的茶来。
在母亲怀里,元玉婉神智清明了不少,她就着钱氏的手又喝了一口,方才说道,
“与我有婚约的宋怀安,他家中曾经收养过一个弟弟,便是程阁老的孙子了”。
元老爷恍然道,“我也听说过阁老家的孙子是几年前才找回来的,原来跟咱们家还有这层缘分,既然曾经是宋举子的弟弟,那你不如去找找宋举子,你们是已经定下亲的人了,找他去帮忙求情,他还能不答应吗”。
听他一口一个咱们家,元玉婉微微皱起眉,她不动声色地往钱氏怀里靠了靠。
元玉婉本预备着明日就去找宋怀安,可见钱氏同样心焦的神情,她便清楚母亲到底是放心不下大哥的。
元玉婉于是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好,我现在就去书院找他”。
宋怀安自来了京城后便一直住在书院中,从前二人见面都是在茶铺里,如今也是元玉婉头一次去见他。
车是元家的马车,李氏和元玉宁也来了,元老爷骑着马跟在车旁,一路过来,倒也见到了几户其他府邸,门口也是哭天抹泪的,约摸是与他们一样。
元老爷越看越心惊,心想这大抵是个要案,也不知道程阁老能不能卖他家这个面子。
他左右想不通,元将林固然是个纨绔,若说是他闯祸,倒也不意外,但是如何能将元将彦一起牵扯进去,他的长子可是最稳重端方的。
于是边走边想,可任由他想破了脑袋,却也实在没有思绪,等到一行人到了书院,元家的小厮递话进去,要一位宋举子出来相见。
等了一会儿,却是宋怀安的书童哭丧着脸出来,他一见是元家的马车,立时跪下便哭,“求老爷夫人和婉姑娘,救救我们家公子,公子方才被内行厂的人带走了,因着不从,被打了好几下鞭子呢”。
这话一出,元老爷两眼一翻白,竟是直直从马上摔了下来,幸好有小厮扶着才没有叫马踩了。
车内的李氏听了这话,也是眼睛一闭晕死过去,钱氏只比这二人稍稍好些,却也愁眉不展,连手指都在抖。
眼见如此,便也只能先回家作罢。元玉婉已经不算是那元家的人,先前雇的马车到了,她带着钱氏和两个丫鬟先回了院子。
那院子虽说不大,但是布局齐整,拾掇得干干净净,屋内一应陈设俱全,都是八成新的。
元玉婉简单安置了福儿和宝儿,便去给钱氏宽心了。
钱氏眼睛通红,一开口已经是泣不成声,她哭道,“虽说他不认我这个亲娘,可到底是我念了这些年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那内行厂是什么地方,连我这个乡里人都知道,他一个读书人,进去了能捱到几时呢”。
元玉婉一边抚着钱氏的后背,一边细细问她,母亲莫名不见了十多年,怎么一朝出现在京城。
况且她与元家几个女孩形貌上的相像不是假的,为何又突然说她不是家里的女儿呢。加之若真是收养了堂亲的孤女,那又何必苛待,何必编造出一个品行不端的姨娘来做亲娘。
钱氏慢慢回了神,便将这些年的苦楚一一说过,又将自己如何获救,又如何来到京城的说了清楚,最后还说了元老爷原是元老七,他是如何狸猫换太子,当上了如今的元老爷的。
只不过她唯独没说,关了她这些年的罪魁祸首便是李氏。
李氏是官眷,她和女儿如今无权无势的,就算说了,又奈李氏无法,便也只能徒添了烦恼。
元玉婉听完,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她想到昨天晚上刘妈妈的不告而来,和她言语间细微的反常,种种下来,倒像是刘妈妈推着李氏和元老爷认亲的一般。
想清楚了这个,元玉婉先是吩咐宝儿照顾好钱氏,她自己则带着福儿上了马车,趁着下午的烈日头已经缓和,急急往晋国公的府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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