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监念了半日，她也听不懂，就听进去了一个“皇长子”，一时思绪又飘远了。
“贵妃娘娘，快接旨谢恩吧！”
怔愣间，神思被黄甫海的声音拉回，苏雪楼一凝眸，看着眼前那重若千钧的黄色卷轴，颤巍巍伸手接过，霎时只觉双臂不堪重负，身子一软随双肘匍匐到地上，恰是个行叩拜大礼的姿势。
这……委实尴尬，她索性把头埋在臂间，声如蚊呐谢恩，“谢……谢陛下……”
黄甫海赶紧亲自去扶人， “哎呦，娘娘身子不适，快请起吧，陛下口谕，‘朕得空便来看望贵妃’。”
得空？那还是别得空了，最好日理万机，忙得想不起来她这号人物的存在，她如是想。
站起来时，苏雪楼腿软得不行，回想起昨夜，那人手指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在，她不禁摸了摸下巴。原以为皇帝是个老头子，避无可避之时自己装装失忆扮扮可怜，老头子看她天真可爱睁只眼闭只眼就糊弄过去了，但现在看来皇帝年纪并不大，若又是个轻浮浪荡的……
光想想都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活了十七年，从未遇到过对她动手动脚的男人，若说夫妻本该如此，但从小到大她也从未见过爹娘亲密过啊。
心绪难能平静，但见殿中乌泱泱全是人，她只觉昏天暗地，两眼发黑。仗着扶自己的人多，索性头一歪，装晕倒，可把一众人吓得惊呼。
素日里铁娘子一样的人说晕就晕，黄甫海不大能适应，面色焦急招来女医，“文女医，瞧瞧娘娘这是怎么了，陛下最担心娘娘身子，可得仔细些。”
文娡诚惶诚恐，上前把过脉，又掀开苏雪楼眼皮子查看，这一看便明白过来她是装的，当即松了口气，转过身对黄甫海道：“娘娘产后体虚，晨起又尚未用膳，这才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并无大碍，用些膳食缓一缓便好。”
原是给饿的，铁娘子也怕饿……若有所思片刻，黄甫海一颔首，“也罢，尔等先扶贵妃娘娘进去休息用膳。”
又转身对一屋子人道：“各宫送礼的留下贺礼登记造册，等娘娘身子好些再行过目，尔等且先回去，咱家也要回御前伺候，就不耽误了。”
一众人恭送，苏雪楼全程装死，被几人扶到一名身形还算高大的小太监背上，由众人簇拥着送回寝殿。待她躺好，文女医立马凑了过来，“娘娘，早膳备好了，您起来用些吧。”
日上三竿才起，的确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都造反了好几次，苏雪楼轻吟一声微微睁开眼，床前跪了几名侍女，人手一个托盘恭恭敬敬举过头顶，见她转醒齐呼：
“贵妃娘娘请用膳。”
苏雪楼眼角抽搐：“……”
身份突然转变，这前呼后拥的，一时还不太适应。都不用她动，侍婢们已将她扶起靠坐在床头，做足了膳前准备。
皇宫里的吃食，必然不会差，苏雪楼满怀期待地伸长脖子去看婢女端着的几个食盒，脑海瞬间呈现出各种珍馐，光想想便忍不住咽口水。
然而待那些精美的食盒打开，所盛之物显现，她不禁大失所望，别说山珍海味，连她日日要吃的肉都没有，寡淡的羹汤，分量少得可怜的瓜菜，最可气的是那份唯一看起来精致非凡的点心，竟还是她最讨厌的栗子糕。
看着那盘栗子糕，她很想叫她们立马端走，可转念一想兴许原先的“自己”恰就喜爱这口也未可知。
芙瑾例行一一检查，连盛汤的碗口都不放过，仔细谨慎，主子入口之物她从不假手于人，确认并无异常之后才亲自端了杂粮羹过去服侍苏雪楼用膳。
眼见芙瑾要来喂食，苏雪楼只觉脸皮发紧，伸手去接那只漂亮到不像话的碗，讪讪道：“我自己来……”
此刻就芙瑾离她最近，其余人尚有几步之遥，芙瑾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了句，“您要自称‘本宫’。”
本宫？苏雪楼挑眉，轻咳了声，见这些人看都不敢看她的模样，的确很像蓝夜所说惧怕她，遂装模作样道：“把东西都放下，本宫吃完了再来取。”
几名侍女迅速移案布箸，将膳食摆放好后悄然退下了。主子平素不喜人多，此举倒也不突兀，宫里事务繁多，云瑶在外应付送礼之人，殿中便只留下芙瑾和文女医。
苏雪楼浅尝了口杂粮羹，双眸不禁一亮，入口的香甜软糯令她大感意外，暗叹宫里的厨子果然厉害，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得如此美味，正要大快朵颐，却听女医在旁道：“娘娘，产后不宜饮食过量，需少量多餐。”
苏雪楼瞬间不乐意了，这都还没开始吃呢！
“多少为过量？”
“食不过三，每样至多三口。”
喉间不禁噎了一下，苏雪楼实在忍无可忍：“这谁定的破规矩？”
破规矩？
文娡额头紧绷，想起陛下为眼前这位一再破例，唯恐这“破规矩”惹得她不快，正欲改口，“规矩是死的……”
“好了好了，食不过三，我知道了。”苏雪楼最烦吃饭时被人唠叨，因她阿娘就是如此，吃饭的时候总唠叨她跟阿爹，扫兴得很。
她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每餐都恨不能吃八大碗，就眼前这么点东西，一样吃三口，肚子都不够垫底的，当真扫兴！但扫兴归扫兴，却不能太过委屈自己的肚子，芙瑾端过来的食物，苏雪楼挨个吃了满满三大口，到那盘栗子糕时，已有几分饱腹感，她最讨厌栗子糕那满口跑渣的口感，实难入口。
“我……”苏雪楼嫌弃地一抬手，“本宫饱了，拿下去吧。”
芙瑾见她沉眉，便把栗子糕放了回去，摇铃唤人进来收拾。
之后侍婢们服侍苏雪楼一番洗漱，又捧来几叠皮纸纱巾月事布一应物品，女医亲自端了个铜盆过来，“娘娘，这是消肿祛痛的药汤，卑职为您擦洗上药。”
经昨夜和今早几番折腾，虽仍有些不适，羞耻感却已无昨夜那般强烈，苏雪楼记得姥姥说过，女人生孩子最无尊严可言，都是要被看光的。想必不分贵贱，天下女人都一样，如是安慰自己，她乖乖躺好任由女医和婢女摆弄，习惯性说了句，“有劳了。”
芙瑾不动声色抬眸看了眼自家主子，再看女医那诚惶诚恐的样子，忙与她解释，“文女医，我家主儿怕疼，劳烦女医轻些。”
文娡鼻尖都沁了层密汗，行礼如仪回道：“这都是卑职分内之事，会有些许疼痛，娘娘忍一忍，配上药膏，一日便可消肿。”
说好的些许疼痛，苏雪楼却疼得眼泪没断过，擦洗穿戴好，女医便在她肚子上推按穴位，下腹渐渐传来昨日那种难言的阵痛，一阵紧着一阵，一阵痛过一阵，她咬牙坚持了片刻，额上已是密汗涔涔，“别按了……疼疼疼！”
简直比昨夜生孩子还疼，姥姥说过女人生孩子时的阵痛最强烈时堪比浑身骨头被打断碾碎，昨夜她也痛到不能呼吸，却也浑浑噩噩挺过去了，此时此刻竟难以忍受。
“娘娘，生产完若想尽快恢复，过程必然是痛苦的，您且忍忍，待您身体复原便可尽快复宠。”文娡手法娴熟，宫里的贵人做梦都想母凭子贵，这几年她没少帮各宫娘娘小主们推拿助孕，一双手都要变形了。
憋着气的苏雪楼听她如此说，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推开她，“太疼了，我……谁爱复宠谁按去，求你别再折磨我了……”
文娡噗通跪地：“微臣职责所在，娘娘恕罪。”
芙瑾：“……”
她上前扶住还在擦眼泪的主儿，对文娡道：“女医一番好心娘娘是知道的，待娘娘周身疼痛有所缓解，再烦请女医过来。”
从前朝起，宫里娘娘主子们产后的恢复皆由女医负责，是一项伟大又艰巨的任务。到文娡这里，历经了朝代更迭，皇宫彻头彻尾大换血，今上年轻，后宫的主子们也年轻，产后护理她也是头一遭遇见。这些日子也是做足了功课，在家演练了无数回。
作为女医，后宫嫔妃产后恢复甚为重要，若有不肯，她有规劝之责。不过凡事不可强求，若娘娘坚持不肯，她也无奈。何况眼前这位主子从前是个阴晴不定的乖戾性子，她自是害怕，遂不再勉强，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其余侍从也被摒退，没了旁人，芙瑾才低声道：“主儿，在外人面前您可别再说‘求你’这种话，会吓死人的。”
苏雪楼眨着一双泪痕未干的美眸，“好吧……我不是故意的。”
芙瑾还在为此忧心，但见她家主儿已翻篇了，双眸雪亮望着她，“我问你，陛下何时过来的？待了多久？有没有说什么？”
一连三问，芙瑾愣了愣，“回主儿，陛下是巳时过来的，来时您未醒，陛下便没让奴婢们叫醒您。待了有小半个时辰，说有政务要处理便回紫宸殿了，至于说什么，奴婢们守在外头，并不清楚陛下说过何话。”
苏雪楼瞪大了眼睛，“小半个时辰，这么久！”
她满脸惊疑不定，死而复生，睁眼就甩给她两个男人，哪是她能应付得来的，皇帝不会也跟蓝夜那般趁机摸她罢！毕竟连蓝夜一个情夫都说，他想看便看，想摸便摸，只要他想……遑论她还顶着皇帝妃子的身份，皇帝要对她做点什么，岂不更肆无忌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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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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