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名远扬的玉竹公子亲访合欢宗,实在是件惊天动地的骇闻。纵然他无意暴露身份,沿路偷觑之人也自画像印象中识出他的真名。
为防此事,耕烟早已劝告多次,奈何令海尘执意要来,说是见识阿烟生长的地方。耕烟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被护送的童子的心却跳得七上八下。
教子哥哥的心上人,竟然是这样一位人物,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说玉竹公子是大众梦中情人也不为过,而他竟与教子有前生夙缘。
若不出门一趟,怎能亲目睹如此秘事!
这样想来,先前所受之惊吓,连同见不到心上人的遗憾,也都淡褪无遗了。
同门亦皆惊异不已,望向耕烟的眼神夹杂着惊艳与歆羡。每一届新入门的宗子都听过耕烟的事迹——多是当时耕烟的后辈所传——无不猜测让教子大人舍弃前途的幸运儿到底是谁。
得知真相,则无不失语。
那可是美人投怀仍能定心不乱的令海尘啊!那是使多少人梦寐以求求而不得黯然饮恨的令海尘啊!难道不近美色的玉竹公子,一直以来都瞒天过海,暗暗与合欢教子互通款曲?
令·初尝**·海尘:我不是,我没有,但我真的想。
进了合欢宗的门,耕烟反而比令海尘拘谨,紧张地护在他身侧,生怕沿路的狂蜂浪蝶把令君吓坏。未曾想那些后辈一个个像做了君子似的,面对令海尘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少有几个凑上来的,竟是拽住耕烟的袖子哭诉:难怪教子哥哥当年不愿与我等修炼,原来是为了他……
然而二人皆是才貌双绝,实教人无可指摘。那些后辈不管是对谁心生妄想,如今也只得咽到肚里,只留一段欲诉不得的呜声。
其实最初接受耕烟教导的那些人,如今也都找到自己的眷属,只是借此机会聊表思念,也好宽慰多年欲见不得的忧心。
耕烟的态度也由此软和了下来,稍问了几句近况,得知他们功业已有小成,亦十分欣慰。
令海尘只是牵着耕烟的手,默默听着。一路上从他人的言语中琢磨出耕烟的地位,庆幸耕烟与门人相处和睦之余,不免多几分危机感。
倘若阿烟不曾离开合欢宗,如今站在他身畔的还会是我吗?早知阿烟在这远避人世之处,自己当初就该一鼓作气,向师门申请来此游学,何必兜兜转转,绕这么多圈子。
而且那些人口中说的……双修?阿烟怎么不曾对我提起过?
既是修行之术,长久滞碍,怕是有损道行……
未及令某人深想,二人就被热情的宗子簇拥到客房门前。扑面而来的春色屏风把令海尘震得眼前发黑,他连忙扭头,倏地撞见阿烟似笑非笑面容。
“令君,请吧?”说要来合欢宗的人可是你啊!
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纵然双脚肿痛,令海尘也只得迈过门槛。先前的童子已被带到教习师父处去了,长老尚在处理事务,无暇抽身,便只好先派弟子招待他们歇息。
关上门后,耕烟故意凑在令海尘耳边吐气:“玉竹公子对这里可还满意?是否要阿烟再带你四处逛逛?这偌大的合欢宗,可到处都刻着玄素之术的图要。你若喜欢,阿烟甚至可以当场为你演示。”
令海尘登时被这虎狼之词烧得满脸通红,神情似嗔似赧,终不忍置一词。
眼瞧着阿烟就要宽衣解带,令海尘终于明白耕烟不只是揶揄,这才出声唤住了阿烟。
耕烟身形微滞,眼睛低低落在腰带间白玉似的手指上,教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此刻不是开始,便是结束。
好在令海尘牵住了他的手,伸臂将他揽入怀里。虽然令海尘的脸还是红红的,但总算能说出话来了。
“阿烟,你现在真会戏弄人。”
这话听起来像怪罪一样,语气却很柔软,甚至还有一分莫名的坚定。
“但是,”令海尘说,“我也想好了。我现在不管怎样都是你的人了。如果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请你也教教我,让我和你一起吧。”
你若修合欢道,那我便帮你。不管我们走在怎样的路上,阿烟就是阿烟,令海尘就是令海尘。
没有迟疑,或者质问。就是这样的淡定,让耕烟恍然明白一件事。
原来不管我怎么样,阿尘都喜欢我。
他们终究没能把足迹遍布合欢宗,情至深时,便如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耕烟总算不再掩饰,如何掩饰都是无益。跨坐在令海尘腰上时,他忽然领悟,原来自己终究会迈出这一步,哪怕令君不曾要求。
因为他不可能忍耐一辈子,也不可能迁就一辈子。就像他不顾令君的想法,毅然去寻找遇难的宗子时那样,无论他多想要回避那段外人眼中不堪的过去,也绝不会否认自己站立的位置。
因为他的生命就像蔓草,张扬滋长,不畏阻障。纵然被斩断千次万次,也会不断蔓延,直到活出真正的样子。
可是,正当耕烟做好将令海尘远远推开的准备时,那抹明净的月光却再次照上他的心头。
月亮并未破碎。
那光芒竟不独来自令君,还有薄薄的一缕生自心的罅隙。原来阿烟自令君身上看到的,是自己内心的影子。
如果他处于和令海尘一样的位置,一定会做和令海尘一样的事,所以他们才能成为最真挚的朋友。
可惜他的自觉太迟钝了。那抹真实的影子开散了他的蒙昧,却未能抹除他的错觉。
倘若耕烟不是耕烟,令君爱的又是谁呢?
那一夜蹲墙角的人挤得发慌,遗憾隔着门墙,只隐约听到幽幽密话,并不真切。
他们很想知道,儒雅守礼的三界公子和纵意恣情的合欢教子究竟会擦出何样火花,然而目前所见,好似只有一潭沉静的碧水。
玉竹公子莫非只把教子当做道友情人?不然何以至今未公开眷属?
纵说合欢宗子的原则是好聚好散,但若教子的一片痴心被辜负,不知有多少后辈要黯然饮恨,恐怕对令海尘的仰慕之心也要急转直下。
不过翌日房中人整装待发挽手而出时,窥察者方能再次细细打量二人的神色。
教子大人神情红润,自是意足,行止之间亦无依附之态。而令君子亦是坦坦荡荡,并不避人。
昨夜那些令人忧心的猜测,莫非只是空想?
到了师长的堂前,令海尘才收敛容色,同耕烟一道施礼。为首的湘芜自然率众下阶相迎,只是来到二人跟前时,左手右手,一时不知先接住哪一边。
耕烟望见师长,眼光含泪,忽地便抱了上去,倒让湘芜的情绪有些藏不住了。
好像流浪的孩子终于回了家。
罔顾耕烟口中“弟子不肖”的话语,湘芜柔情地拍着耕烟的肩,将他四下里打量了一遍,描摹着耕烟成长的模样。半途才想起令海尘,心觉失态,不由歉然一笑。
“近日公务繁忙,我们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哪里。”令海尘恭敬笑道,“贸然造访,是晚辈的过失。”
“既为小徒之事,岂是贸然?”
宗门一众子弟,湘芜都视如己出,对待教子则格外亲昵些。耕烟若非早年辍学,如今也能坐在湘芜身畔,亲手带几个徒儿。
如今耕烟自外归来,带来了传说中的心上人。湘芜本打算替他好好审量一番,闻听对方是玉竹公子,倒是愕然不已了。
“清远长老可好?”湘芜亲切问道。
天灵宗与合欢宗少有交集,不过令海尘还是如常答道:“托您的福,一切安泰。”
湘芜笑了笑:“可惜我深居简出,不常问世。没想到耕烟有幸,能与清远长老的高徒结为同道。如此,我也该尽为师的礼节,早早上门拜访才是。”
令海尘微愣,觑了一眼耕烟,后者亦有几分出神。
耕烟此番回宗,本意是护送后辈,顺路探望师长。因年少执意辍学,他心中本已有几分羞愧,预料了许多重逢的场面,未想过能被重新接纳。
可湘芜的态度,却像耕烟从未离开过一般,依旧把他当做亲传的教子来维护。哪怕过去这么多年,这个叛逆的孩子,还留在合欢宗人的心里。
或许耕烟的路从未易辙?
湘芜见此情状,还以为自己的试探造成反效果。难道小辈之间的传言是真,这位名动三界的天灵宗子只想将耕烟金屋藏娇,不肯示于人前?可若如此,何必特意现身于合欢宗,惹人观望?
耕烟亦觉失神太久,怕要引人误会,令君这担忧的眼神,莫非以为我又要回避?
便掇了一下令海尘,小声道:“你要应便应啊。”
令海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道:“若能如此,晚辈当亲自回禀师父,请他早作准备。”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心里的担忧才算散去。
后来湘芜问起耕烟的打算,才得知他正在外面的岛上打工。
要回到合欢宗吗?你的学籍依旧保留,这里仍有你的一席之地。如今佳偶已成,再有其他顾虑,也不该由你来操心了。
这样的提议被耕烟婉言拒绝。
他说:“哪有旷学几百年的弟子?如今我已凭双手创造了立身之地,不该再占用师门的寸土。便有多余的,便留给后辈们吧……但耕烟永远是合欢宗的一份子,若师门有事,还请找我。”
如此,湘芜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在籍册上耕烟那栏,记上一句:合欢教子,业成学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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