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璋琛是萧晓满情窦初开的年纪,悄悄住进她心里的人。年少时的喜欢,来得懵懂又真切。那时的她,或许还不真正懂得什么是喜欢,只是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向前座那个耀眼的少年身上。他成绩优异,眉眼清朗,笑起来时会让她也忍不住弯起嘴角。更让她心头小鹿乱撞的,是他那份对她的温柔照拂。
她们约好了一起考市里最好的高中,她也真的为此拼尽全力,达到了录取分数线。然而,尚未等到喜悦沉淀,命运的轨迹便被强行扭转。靠父母养活的孩子,注定没有选择的权利。父亲一句“留在老家没出息”,便粗暴地斩断了所有可能,将她强行带往省城洛芬。
在那座崭新的城市里,她活得像一株无根的浮萍。那时的她因诸多思绪,诸多原因困扰,词不达意,最终用决绝的话推开了那个关心她的人,将自己困在了冰冷的精神世界里。最终,她也真的失去了他。
这么多年过去,对于付璋琛,她始终怀着一份歉意,每每忆起,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思绪被手机屏幕的冷光拉回现实。“在洛芬市?”静静地躺在月亮下面,萧晓满整理了下心情简短回复道“没呢,在西林市”。
“安家了?”这行字突兀地跳动着,像一道突然弹出的、解不开的旧题。萧晓满轻叹,索性点开那空白如洗的扣扣聊天框,直接敲字:“没呢,日常搬砖。你在洛芬?”。
一问一答间,十三年的空白被迅速勾勒。他大学毕业后保研本校,研究生毕业后便留在洛芬市,如他之前发的空间一样,与朋友合伙创办了“纵享网络”公司。
“果然优秀的人,在哪里都优秀。”她心里暗道。
“过得还好吗?”付璋琛的消息再次跳了出来。看着这句话,萧晓满一时有些恍惚,一个人走了太久,平时与爷爷奶奶联系基本都是报喜不报忧,好像好久没有人问她过得好不好了。
大脑中思绪万千,萧晓满一瞬间想将自己的疑虑、迷茫向他倾诉,可脑子里又有一个声音出来叫醒她“人家只是礼貌性的问问,那么多年没联系,难道还真想来给你当情感老师吗?”。最终也仅仅回复一句“还好”。
那句“结婚了吗”在对话框中孤零零地躺着,指尖几番犹豫,终究还是按下了发送。世界仿佛瞬间静默,只剩下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摩擦着粗糙的充电线胶皮。
回复几乎是瞬间弹出来的一个鲜红的感叹号,紧接着是:“我单身” 。刚插上的充电线突然绷紧,在她腕上勒出一道浅痕,像极了当年被他用红笔重重划在试卷上的批注线。
那些被压抑了十余年的好奇、以及深藏心底一些莫名的悸动,在这个答案的催化下,如同沸水般翻滚升腾。脑子一热,几乎没有任何缜密的思考,全凭一股汹涌的情感本能驱动着手指。她甚至没想好见面要说什么、去哪里,话语已经追着那条回复,不管不顾地发送了出去:“以后若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如同发令枪响,才猛地将她从那种晕眩的冲动中惊醒。
天呐!她做了什么?!
手机像块烫手的山芋被扔开,她整个人“嗷”地一声扑进床铺,把爆红的脸深深埋进微凉的被子里,试图物理降温。
疯了!萧晓满你绝对是疯了!
隔了十三年,就凭着三几句对话,她居然想约人家见面?!
对方像是未料到她会这么说,又或者有事一样,发出去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萧晓满刚才那股不管不顾的勇气瞬间泄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尴尬和懊恼。
他是不是觉得太唐突?或者是没看到?还是不想回?
等了半天手机依然像断网了一样,萧晓满烦躁地坐起来,有些懊恼的退出与付璋琛的聊天框,关掉网络,关闭手机,一时不想面对对方的沉默或回复。抓过电脑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可屏幕上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焦灼感像细密的蚂蚁,啃噬着她的内心。她忍不住又拿起手机确认——没有新消息。
便又泄气地趴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点进扣扣空间的初中相册,里面只有几张当年上传的模糊失真的照片。她的目光掠过操场、教学楼,最终,定格在一张班级大合照上——那个站在她左前方,身姿清瘦的少年,一下子把她拽回了中学时代。
2009年,初二(7)班。
抱着新课本的萧晓满,作为基础班升上来的转班生,手心微微冒汗,指尖冰凉地捏着校服边缘,跟在班主任身后走进了这间陌生的、属于“重点班”的教室。
空气里似乎都漂浮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老师简短介绍后,将她安排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就在两个正在低头说话的男生后面。
她的同桌是个看起来很开朗友爱的女生,叫白雅琳,对她友好地笑了笑。
萧晓满有些局促地坐下开始整理自己的书桌,由于第一节课老师要开会,当班主任给萧晓满等转班生安排好位置后嘱咐大家自习便就离开了。
教室里待老师走后虽不像菜市场一样吵闹,但声音也开始此起彼伏,有交流有玩闹。
萧晓满还在低着头用纸巾擦课桌,就感受到桌子一阵摇晃,刚抬起头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前桌的两个少年“扭打”在一起。然后眼睁睁看着一支笔从前桌往她的方向飞过来,吓得她立马拿书挡住,害怕砸自己脸上。
笔被书本一档落在了她身上,再抬头时,只见前桌满怀歉意又惊讶的看着她。
眼前的男生,眉目清晰,眼尾微微上挑,因为未散的笑意而弯着,显得明亮又生动。鼻梁挺直,下颌的线条带着少年的柔和。最引人注意的是脸颊上还有两个小小的、深深的酒窝,配上那颗小小的、尖尖的虎牙,让整张脸看起来格外阳光,……嗯,就像电视里的人一样。
“不好意思,新同学吗?我叫付璋琛”他声音清朗,带着点变声期刚过的微哑,语气随意又自然。
萧晓满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弄得微微一怔,遂又礼貌点头道:“嗯,你好,我叫萧晓满”,遂又将落在身上的笔拿起来递给他。
她又低下头,假装整理桌上的新课本,心里默默记下了这张在人群中很容易被注意到的脸—就像记下同桌白雅一样,只是这张脸,确实比其他同学要……显眼一些。
融入这个新集体并不容易,班上大部分同学从初一就是同班,彼此熟稔,像白雅琳、付璋琛和他的同桌林畅伟,课间常常自然地转过身来聊天说笑。
萧晓满起初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他们的话题涉及到她也知道的事情时,才小心翼翼地插上一两句。
而和付璋琛真正的、有实质内容的交集,始于一个月后的月考,出成绩后学校推行“学习帮扶制”。成绩优异的同学要帮助落后的同学,付璋琛是萧晓满的数学带教组长。
他的数学成绩是年级前五,公认的尖子生。而萧晓满,数学差得一塌糊涂,要不是初一她其他科成绩还不错,以数学40分的成绩,现在在初二(7)班的就是别人了。
起初,萧晓满对这个安排有些忐忑,毕竟前桌这位优等生看起来过于耀眼,让她不自觉地有些自卑。
然而,第一次辅导就让她意外。付璋琛讲题时思路异常清晰,没有多余的废话,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卡壳的关键。
更让萧晓满难以忽视的是他讲题时的状态,他会微微垂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随着他专注的思考和笔尖的移动轻轻颤动。他清朗的嗓音,褪去了课间说笑时的随意,带着一种沉静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逻辑条分缕析地娓娓道来。
那些午后或傍晚的辅导时光,连同他低垂的睫毛、清晰的讲解声,以及偶尔因她理解而微微上扬的嘴角,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了萧晓满心底情不自禁珍藏的片段。
这种由数学公式和错题本构建的联系,意外地在周三下午的乒乓球台得到了延伸。
那是班级里不成文的“分队比赛日”。
付璋琛乒乓球打得很好,动作行云流水,反应迅捷。而萧晓满,连球拍都握得僵硬,站在对手对面,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连输五球,球几乎都没能过网,她脸颊发烫,既对自己的技术汗颜,又懊恼拉低组内的分数,只想扔下球拍换人。
就在这时,付璋琛忽然走上前,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唰”地画了一条清晰的短线。
“站这里,”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数学讲题时那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球来了,别怕,就往斜上方45度挥拍,用点巧劲。”
夕阳的金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萧晓满脚边。她深吸一口气,依言站定,眼睛死死盯着飞来的小球,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指示的方向挥拍。
啪!白色的乒乓球竟擦着网边,险险地飞了过去!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所有的沮丧,萧晓满猛地抬起头,脸上绽开难以置信的笑容。
就在那一刹那,她正撞进付璋琛的眼里——那双在讲题时总是沉静专注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快闪过的、带着鼓励的笑意,甚至比他在数学课上解出难题时还要明亮几分。
阳光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萧晓满的目光不经意间滑过他微低的脖颈,一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那一刻,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个在讲台上游刃有余、在球台上光芒四射的优等生,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不可及。
数学题和乒乓球,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世界,却奇妙地让她看到了他不同侧面的真实。
而让他们产生更加深的关系的是一场手机保卫战。
一天自习课,班主任突然阴沉着脸出现在教室后门,进行突击检查,当时学校不允许带手机到教室,无论是谁,被发现一律销毁并请家长。
班主任脚步声带着压迫感,一步步逼近付璋琛的座位——他刚把手机慌乱地塞进桌肚! 千钧一发之际,后边的萧晓满猛地“失手”,用力碰倒了自己桌角那摞高耸的课本和练习册!
“哗啦......!”
巨大的声响瞬间撕裂了教室的寂静! 书本试卷散落一地。
班主任的怒火和注意力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完全吸引,立刻调转矛头,厉声呵斥:“萧晓满!毛手毛脚的像什么样子!还不快收拾好!”
她涨红着脸低头挨训,余光瞥见付璋琛迅速将手机藏进袖管。
事后,他沉默地帮她捡起散落的书本,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
他轻轻道谢,她在他低垂的眼睫下,看到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又柔软的光。或许,就是从那天起,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初二寒假时,提高班被“扣押”一个月,大家都怨声载道。
教室门窗大开,寒风刺骨。班主任的鹰眼也挡不住女生们偷藏言情小说的热情。
萧晓满裹着厚厚羽绒服,畅游在小说的世界里,被付璋琛抓个正着“你语文倒是不错,以后可以去当个作家”他又压低声音,嘴角却微扬道“可惜数学太差,会不会成了作家里连大学都考不上的那个‘糊咖’?”。第二天,一本《初中数学压轴题精讲》塞进她抽屉,书页间夹着字条:“第三章第五题,试试连接BD做辅助线”。
那时候她想,付璋琛真是一个极好的组长。于是,为了感谢他对她破烂数学的拯救,他值日她抢着帮忙倒垃圾,他跑步她帮忙带饭。然后,时不时买点零食贿赂一下他,在附带把不懂的物理题也给他,祈求他一并将自己的物理也补补。
那时候的萧晓满总觉得初二是她最快乐的日子,有白雅琳这个开朗又互相鼓励的同桌,有帅气的付璋琛帮忙辅导学习,还有逗趣的林畅伟提供笑料。没有小学时继母与家人时常争吵的压抑,也没有初一刚离开爷爷奶奶独自住校的忐忑,她想,她好好努力,总会追上付璋琛他们的步伐,跟他们一样考市重点高中,对未来,她也心生期待。
付璋琛知道她的心事是在初二下学期期末考试前值日。
萧晓满搬桌子不小心碰倒自己的课桌,付璋琛过来帮她一起收拾散落的书本,本来藏好的日记本也因为跌落翻到了最新页——上面密密麻麻的“付璋琛”中间,蜷缩着一个小心翼翼的“加油”。
两人目光猝然相撞,窗外的知了叫得震天响,汗水顺着萧晓满通红的耳根滑进衣领。
她一把抢过日记本,几欲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那未成形的“喜欢”,像一颗裹着酸涩糖衣的青梅,在沉默的空气中无声发酵,又甜又涩。
事后不久,付璋琛约她去他们周末常光顾的“张姐凉粉店”。
这一次,没有白雅琳,没有林畅伟,只有他们俩。
付璋琛用筷子心不在焉地搅着碗里的红油,声音闷在碗底:“…你好好学习,我们一起考一中吧” 。
少年校服的衣角,被他无意识地拧成了麻花。萧晓满低头,碗里花生碎的倒影旁,清晰地映着他紧张抿起的嘴角。
“好。”她轻轻应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开心和清晰。目标似乎明确了,心底那份模糊的、带着甜意的期待,也悄然蔓延开来。
初三开学,分班。付璋琛在7班,萧晓满在9班,两人似乎没了交集。
只有周末在扣扣上他那句雷打不动的“这周数学有不会的吗?”,像一根细线,维系着那个未说破的约定,线上简短的问答,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仪式。
最后一次相处,定格在中考最后一晚。
电路故障,校园陷入昏黄。应急灯像疲惫的眼,照不清前路。
萧晓满和室友坐在花园暗处,看着付璋琛和同学从面前小径走过。黑暗中她叫住了他:“付璋琛!”他停步回头,应急灯在他轮廓上镀了层毛茸茸的光晕。“考得…怎么样?”她问得干巴巴。
“还行。你呢?”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他室友的喊声:“璋琛!快!老师在等了!”灯光恰在此时“唰”地亮起,刺得人睁不开眼。“快回去看书,明天物理加油!”他匆匆丢下一句,转身跑向光影深处。
她张了张嘴,“加油”二字被淹没在骤然响起的喧闹里。
那个奔跑的背影,成了她关于他最后的、仓促的定格。那时的他们,都以为高中还有大把时光。
然而,命运挥出的球拍,终究没能让那颗名为“青春”的球,越过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网。那个教她挥拍的少年,像那晚消失在刺目光影中的背影,两人忙着奔赴各自的前程,连一句道别都未曾落下。
初中毕业被萧宴国强行送至洛芬读高中后,学业重压如山,新环境的不适应以及与继母王素琴的关系逐渐恶化,堆积的孤独和委屈在某个联系不上他的周末爆发。她发出那条带着泪意的消息:“以后别联系了。”便固执的关掉了所有与外界联系的电子设备,将自己锁在房间。直到第二天返校打开与他的聊天,一串未接电话后面最新的躺着一个“好。”。干脆利落,像斩断风筝的线。
后来每次回老家,她都会鬼使神差地去那条他们曾经都喜欢的街道逛逛,心底深处,或许还藏着一点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期待能再遇见那个身影。然而,一次都没有。
直至高二下学期,她回老家和白雅琳见面。闲聊中,白雅琳不经意提起:“对了,你知道吗?我们班花在追付璋琛呢。他俩现在可是班主任的心头爱,成绩都很好…听说付璋琛好像也不排斥班花的追求,估计以后会一起考同一所大学吧。”
那一刻,萧晓满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他是那么耀眼的人,身边自然会有同样优秀漂亮的女孩。从那天起,她再也没去过那条街。
那个叫付璋琛的少年,她关于他所有的悸动和期待,被她深深地、用力地,埋进了记忆的最深处,不再轻易触碰。
很多次,午夜梦回。萧晓满恍惚又回到那家“张姐凉粉店”,在付璋琛说完一起考一中后,她一遍遍按住内心的狂喜,故作镇定地问:“为什么?”
梦里的付璋琛,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别扭和认真回答那样:
“谁知道呢…也许是解数学题想不出答案时,看你笨拙挠头的样子太有‘启发性’?”,“或者…就是明明自己怕得要死还要为别人出头的勇敢”“又或者…别人对你好点,你就掏心掏肺怕亏欠别人的样子又傻又真诚” 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更准确的词,最终也只是含糊地总结,“…反正,挺好。”
他们俩像是一场未命名的初恋,从未以恋人自居,靠得最近的距离可能就是付璋琛低头给她讲题时,那咫尺的呼吸。这场懵懂的情愫,就像青春一样,遥远得像泛黄的旧照片,模糊不清。但又真切地烙印在记忆深处,成为一道永不褪色的独特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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