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骁一瞬恍惚,仿佛仍在梦中。
可是这么多年,他明明连梦中都没有见到过无纪。
若不是梦,眼前的月无纪就该是真的了。
只这几息之间他已清醒过来,沐骁倏然起身,向前迎了几步,又停下,片刻,他迟疑道:“无纪,你……来了……”
月无纪默然。
沐骁伸手欲碰,又不敢去碰,只得收回手来,局促道:“孤……我找了你许久,为何江湖上到处都没有你的消息?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还有小屋……不知你是否看到了那情形,是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了吗?”
月无纪缓缓摇头,反问:“你为何找我?”
沐骁面上一赧,道:“我想见你。想得……就是十分想,再见见你。”
月无纪漠无表情地望他,忽然冷笑:“原来如此。你想离开,就一字不留,说走就走。你想见我,就颁旨天下,掘地三尺,非逼我来与你一见。东方骏,哈,不对,该唤你沐骁吧,你们做皇帝的,都是这么任性妄为吗?”
沐骁脸色有些泛白:“无纪,你果然怪我……”
月无纪打断道:“说起那间屋子,看来你还派了不少人去看过。”
沐骁怔住。
月无纪讽然看他,续道:“是,是我亲手,毁了那里的一切,毁得干干净净。东方骏,你到底天真。你都不要的东西,你以为我还会要吗?”
沐骁嘴唇颤抖了两下,眼中竟似能读出疼痛,面上的表情似哀似怒,喉头动了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月无纪只感觉心中怨怒随着句句利刃抛出不减反增,仿佛控制不住一般,不由自主想将十年来不自知的压抑宣泄而出。他冷笑道:“你道我今夜是来见你的么?沐骁,我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般,想要杀你。”
最后四字他咬得很重,咬牙切齿,杀气腾腾,每吐一字,他都上前一步,右手凝气为剑,寒锐直指沐骁颈侧。
月无纪靠近沐骁耳畔,炽热的吐息拂过他的脸侧,轻声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想杀你。”
声音虽轻,却字字如刀割入沐骁的心里。沐骁脸色惨白,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杀气裹挟着,被最爱之人的杀气裹挟着——
这感觉,如坠寒冰炼狱。
月无纪的手忽然抚过他的脸颊,沐骁才猛然醒觉,他早已泪流满面。
月无纪退开两步,脸上写着分明的厌恶,将手上的湿迹抹在他的衣衫上,那动作中再显然不过的厌弃又让沐骁狠狠地痛了一下。他不由伸手,握住了月无纪的手腕,仿佛是想阻止他继续这样做。
月无纪一顿,面色一沉:“放手。”
沐骁茫茫然站着,他脑中一片空白,手上根本没有用力,月无纪却眉头紧皱,好似抽不出手腕来似地,又重复了一遍:“放手。”
沐骁蓦地战栗了一下,却抓得更紧了。
他此刻心乱如麻,但无论如何,无论今夜月无纪是否当真要杀他,无论他一国之君的身份,他只想留住眼前的月无纪,留住片刻也好,就算是死前的片刻,也好。
月无纪神色愈发冷凝,眼睛微微眯起。
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既然沐骁不让他走,那留,也不能白留。
一国之君是吗?有意染指端城的铁腕帝王是吗?
那就让他这个端城城主,先来染指这个虞国皇帝好了!看看当上了皇帝之后的味道,与十年之前又有何不同!
沐骁只觉一股大力猛地袭来,背后钝痛,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月无纪甩上了床榻。眼前蓦地一暗,烛火被风激荡着,剧烈地晃了两下,映亮了骤然出现的月无纪的脸,随即熄灭了。
黑暗顿时降临,沐骁还未来得及恐惧,一种暌违已久的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已迅速席卷全身。
那是炽烈而疼痛的火。
沐骁只觉全身都灼痛得仿佛要裂开,神思迷蒙间,却不由自主地将人抱得更紧。
这是月无纪十年来积累的痛苦和怨恨,这是他带给月无纪的,他活该承受。
有微弱的光。
沐骁头脑昏沉着,想着。
他猛然坐起身。
全身都在疼,尤其是……
昨夜,竟是真的。
满床狼藉,浑浊的白色混着血色,在明黄色的织锦上额外刺目,沐骁怔怔看着,还伸手摸了摸,冰冷刺骨,月无纪早就走了。
沐骁苦笑了一下,挣扎着站起身。
幸好,幸好他之前曾颁布旨意,玉暖阁之内等闲勿扰。幸好他早醒了一些,还来得及收拾这一地残骸。
那里一定受了伤吧,事后也不曾收拾过,之后会发高热,也不意外了。
沐骁将衣服换上,把床帐统统处理了,在坐榻旁倚靠了一阵,忍过一阵晕眩,门外忽地有人敲门。
他并没有走远,他甚至没有离开玉暖阁。
他看着沐骁挣扎着起身,蹒跚着将他昨夜留下的罪证一一掩盖,跌坐在榻旁昏厥了一阵,又在有人敲门时勉强支坐起身。在进来的太监面前,胡说些昨夜没睡好之类的屁话,假装无事发生。
他冷眼看着,只觉既虚伪又做作。
或者他可以多留几天,看沐骁假作的把戏,究竟能坚持到几时。
若他因此把沐骁折磨死了,端城之危不就自解了吗?
沐骁休息了片刻,太监催促了几次,总算叫他出门。
这便是上朝去了。
还有一整日的时间,他躺在玉暖阁的木梁上,想今日应当做些什么。
不如就在京城晃晃,他有许久不曾在人前抛头露面了,不知这世上还有几人能认得出他来。
如今的京城,能认出月无纪的人没有,但被这一张端丽绝伦的面孔吸引来的人可不少。
仅一日光景,就连宫里都流传开来,一个形貌昳丽非凡之人忽然出现在虞京的大街上,大摇大摆走了百步,就因受不了众人簇拥围观和投桃掷李,随手买了个面具带上,却愈发惹人注目起来。
“据说那人比京里最红的头牌还要好看,不知究竟生作什么模样。”一向亲近的心腹乔臻站在桌旁磨墨,边对沐骁讲着今日宫中的流言。
沐骁听在耳里,面上虽然还镇定着,心中却忍俊不禁,甚至还有些隐秘的得意。
无纪的样貌,世间自然无出其右。
……而且,若是无纪今日一整天都在京城,或许今夜……
站在玉暖阁的门口,沐骁叹了口气。
真是鬼迷心窍。
让乔臻带人下去,沐骁自己走进了玉暖阁。
他甚至还专门沐浴净身了。如此下贱,竟还是虞国之君,委实可笑。
可什么念头都在心里转过了,但无论哪一个,都比不上月无纪。
渴望再见一次月无纪。
沐骁终究没有失望。
月无纪在京中张扬行事,会被沐骁遣人追踪也是意料之中。
头两天,沐骁派来盯梢他的人,月无纪还会随手处理,倒不至于杀人,就是打晕了丢在小巷里。
可沐骁却似乎乐此不疲,不断派人前来,月无纪懒得处理,索性叫人出来,还让他们为自己办事,拎着采买的东西,为自己结账,或者给花楼的姑娘送花信。
沐骁并不在意月无纪每日的花天酒地,他只关心月无纪的行踪。只要月无纪还在京中,他就心满意足了。
纵使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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