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卿月瞬间失去平衡。他徒劳的单脚跳了两下,宽大的衣袖展开,如蝶翼一般——当然沈笑笑更愿意称之为一条大被单,拦腰挂在最近的一张长桌上。
众学子:“嘶——”
众学子的惊呼声中又夹杂着一声欲抑却没有忍住的噗呲笑声。
正是沈笑笑。
见众学子纷纷侧目,沈笑笑连忙收敛了笑意。她摸了摸自己塞得鼓鼓囊囊的衣兜。虽然看起来像是精心策划,目的、动机、结果俱全,但她真的不是有意的啊,只是衣兜塞得太满而已,纯属意外……想了想,沈笑笑还是上前伸出手:“陈卿月,你……不要紧吧?”
陈卿月嘴唇抿成一个一字形,他拂开沈笑笑的手,以那只未受伤的手撑着径自起了身,不领情:“沈姑娘这又是何苦。既然做了恶人,又何必事后来装好人。”
“我是有心……”沈笑笑意识到自己嘴瓢,立马改口道:“我方才说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你这般凶我作甚?何况你当众摔了个狗吃屎,难道和你走路不看前面的路就没有半点关系吗?”
沈笑笑嗓门极大,听到“狗吃屎”三个字,陈卿月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添几分薄愠。
陈卿月道:“有心无心,沈姑娘心里自是有数的。正常人走路时可不会突然滚过来一颗梅子,还正正好好滚到人的脚底下。”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了!”沈笑笑踮起脚尖,拔高嗓门,企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而且正常人不但长了眼睛,还有两只,走路时会看路的!”
“沈姑娘,小声一点。”陈卿月淡淡地说,“有理何在声高?”
沈笑笑声音又拔高了八度:“我嗓门大,那还不是因为某些人又聋又瞎,声音小了,只怕他听不见呢!”
“你——”
两人同时张口。
谁都不愿意率先退让失了脸面,一道笑里藏刀,一道冷若冰霜,四目相交,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呛鼻的火药味。
这难道是——要打起来了?
原本围在讲坛周围的学子散了散,又绕着两人围成一圈。
娇莺忙冲出来抱住沈笑笑的胳膊,一旁的祝旦也过去拍了拍陈卿月的肩膀。正巧夹在了两人中间的谭檀努力的在两人间游走劝说,可惜她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周围嘈杂声一片,只能瞧见她一脸焦急,根本没有人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祝旦拍拍陈卿月的肩,劝说道:“卿月兄,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你和一个女子计较什么?”
“凭她是个女子便可随意欺辱人,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陈卿月抖抖衣袖,说。
“不计较?我看你是嘴上说的好听啦,”沈笑笑十指交叠,指节捏的咔咔响,“其实你是害怕了吧?”
“卿月兄,三思啊,”祝旦连忙拉住陈卿月,低声说,“你看到靠门那边那个大胖小子了吗?你看就那大体格子,就连他都不是那个沈笑笑的对手,何况……”祝旦又打量陈卿月一眼,委婉道:“卿月兄,你且听我一劝。退一步海阔天空呐。”
“有何惧之,”陈卿月抬眸望向沈笑笑,淡淡道:“‘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几何日相逢?’沈姑娘若能在半刻内答出,我便立即向姑娘赔礼道歉,反之亦然,如何?”
沈笑笑:“……”
“陈卿月,你存心找我的茬儿是吧?”沈笑笑磨牙撸袖子,他明知道她的算学成绩无比惨淡,这个时候还和她提这个?
陈卿月闻言稍稍偏头,沈笑笑即刻看出来他的意思——难道不是比这个吗?
“算学有什么好比的。你若是个男人就来和我比试比试这个,”沈笑笑摆出架势,勾勾手指,“就问你敢不敢?”
陈卿月疑惑道:“我是男是女,又岂是由沈姑娘说了算的?”
“这——”
沈笑笑登时哑然。她想了一想,正欲开口提出新的比试项目,就听有人气喘吁吁地喊道:
“郝夫子过来了!快散了快散了!”
听见郝夫子三个字,沈笑笑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站直了身子,望了眼外面的长廊,恨恨道:“算你走运。今日我且先饶你一回!下次,下次你给我记着!”
“到底是谁饶了谁?”陈卿月先她一步撩袍在座上坐下,长凳后移,挡住了进去的路,“过去这么久了,沈姑娘不会还没有解出来吧?”
“答案是四日。”陈卿月摇摇头。他虽未多言,但沈笑笑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朽木不可雕也”这五个大字。
但郝夫子即将抵达学堂,眼下显然不是和他计较这些的时候。
“快让我进去!”眼见郝夫子已经快走到门口了,沈笑笑着急上火,连忙用力搡陈卿月的肩膀。
陈卿月纹丝不动,反而叹息一声:“沈姑娘既求人办事,好歹也得说个‘请’字罢?”
沈笑笑道:“陈卿月,你到底让不让开?”
陈卿月一动不动,以行动表明自己坚若磐石的态度。
“这点小事,倒也不必劳您的大驾。” 沈笑笑剜他一眼,一把扫开桌上杂物,转身坐在桌上,旋即直接抬起双腿翻进座上。
“你……”陈卿月隐隐瞥见一截白皙的脚腕,连忙扭过头避嫌,耳尖陡然染上几丝薄红,“男女授受不亲,你怎能当着一个男子的面……”
这是哪里来的老古板。
沈笑笑挑挑眉,登时起了几分逗弄他的意思,趁着陈卿月仍背对着她,沈笑笑深吸一口气,猛地冲他耳背吹了过去。见陈卿月一个激灵,沈笑笑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道:“授受不亲?那你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呀?”
……
陈卿月沉默着,拿起书卷倾身往桌边挪了挪,他整个耳根红透了。
这日两人心照不宣,分别坐在长桌两端,相隔天涯,暂无事端。
郝夫子照本宣科的声音依旧惹人昏昏欲睡,可沈笑笑从未觉得时辰走的这样的快,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郝夫子便合上了课本宣布散学。
沈笑笑磨蹭了许久,再三检查那张算学考卷已被妥善安置在书袋最底下,才慢吞吞地磨蹭回家。
——
翌日一早。
娇莺瞅着沈笑笑眼下两团乌青,摸摸沈笑笑的脑袋:“你脸色好差,不会是你爹娘发现你的算学考卷了吧?”
沈笑笑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昨晚没睡好罢了。”
昨晚她生怕被沈大和罗幺娘发现了算学考卷,刚躺下有一点风吹草动的便醒来,来来回回,以是一宿几乎就没合过眼。
“我去桌上趴一会。”沈笑笑咕哝着拎起书袋回到自己座上,正准备趁着夫子进来前的片刻小憩一会,一扭头,却对上一张眼下同样挂着两团乌青的脸。
目光交汇,两人皆是一愣。
“我的好同窗,你这眼是怎么回事,这是昨晚没睡好啊?”沈笑笑凑上去细细看他眼下的乌青,呲牙笑笑,有几分得意,“哎,你不会是害怕我害怕的整晚没睡着罢?”
“自作多情。”陈卿月撇沈笑笑一眼,不理会她幼稚地挑衅,很快扭头强撑着眼皮专心于手中书卷。
装装装,沈笑笑心里冷哼一声,计算好角度架起课本,趴在桌上,倒头就睡。只是她没睡多久,郝夫子便咳咳着进来了。
学堂外面下着雨,学堂里的学子们摇头晃脑地诵读经书,沈笑笑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庙里和尚敲木鱼的那个小锤子,小和尚念经,木鱼铛铛响,她的脑袋也一下又一下的往下砸。
第三次被身旁人撞到肩膀,又浪费掉一张草纸后,陈卿月终于忍无可忍,摇醒身边人,而后提笔在两人中间划出一道界线。
“楚汉分界,互不侵犯,谁要越界,谁便……”
陈卿月不过迟疑了一瞬,沈笑笑立即接话道:“越界的是大王八!”
不待陈卿月答话,沈笑笑已夺过笔龙飞凤舞在分界线旁写下大王八三个字,旋即冲他挑眉。
陈卿月沉默片刻,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于是沈笑笑支好书具笔墨,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拎着一根未蘸墨汁的毛笔,趁郝夫子不注意,肆无忌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再次沉入梦乡。
陈卿月收回目光,提笔。接下来应该默写的是.......他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竟也跟着沈笑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迷迷糊糊间,沈笑笑突然被人撞了下肩。
“我没有睡着!”
沈笑笑猛然瞪大眼睛,抬头。
陈卿月竟也揉着眼睛缓缓抬起头。
沈笑笑眼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抓着他越过边境线的袖角, “陈卿月,你越界——”
“大王八。”沈笑笑冷笑。
陈卿月面无表情地提笔重画一道线,又在“王”字头上重重一摁。
王八线登时变成了一条主八线。
陈卿月道:“如今便算不得越界了。”
“噫!你耍赖啊!”
沈笑笑又岂是那等任人欺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之辈?一胳膊抹去桌上的墨迹,抓起笔便在陈卿月身前画了一道黑线,毛笔一甩。
“现在是注八线了,”沈笑笑用笔杆戳陈卿月,“你又越界了。”
陈卿月默不作声又重画了一道线,尚未开口,伴随着巨响——一柄紫竹戒尺从天而降,屹立于两人之间。
沈笑笑咽了口口水,顺着戒尺缓缓抬眼,果然,对上一张即将爆发的愠怒的老脸。
戒尺在桌上哐哐敲了两下,又指指向外面的长廊。
片刻后,学堂外的长廊里多出一黄一蓝两道身影。
数学题目来自《九章算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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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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