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正前方的景色,若蝉从抽泣变得沉默,手背把泪珠蹭干净。
手指微微动了动,又收回去。
太难了,渴望和道德在打架。
郑思如见她那微妙的表情,便一把抓着她的手就抵在自己胸膛上。
“犹豫什么?想放就放。”
若蝉:……
不是。
刚刚她在想什么?怎忽然断片?
手好烫,心脏隔着肌肤在手下跳。
他又道:“如果你需要的话,也可以靠在这哭会,我不笑话你。”
若蝉:……
但是她其实有点哭不出来了。
不笑已经很难了,怎么还能哭呢?
她抬眸,问:“思如,你,是不是,和姑娘,说过,许多次?”
而且一脸坦然这么熟练,不对劲。
他眼光倏地锐利起来,不经意间红透耳根,却恼道:“你当我是什么?爱要不要。呵,我要弄清身份,还不是得靠你,自然……得讨好讨好你了,神女殿下。”
分明因着身高,她看他是仰视,他望她是俯视,她却从那垂下的眸中里看出一丝心虚。
她意味深长哦了一声。
门却刚好在这一刻被撞开。
两双眼睛纷纷转向门口。
和门外那人的目光恰好对上。
如果眼神有声音,此刻也许如有雷霆滚滚。
可现实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打破寂静的道低沉冷冽的声音,把若蝉劈了个措手不及。
——“殿下,原来你在这里。”
门外正站着一个男子。
男子收回撞开门的手,那因握拳显得青筋毕露的指节正暴露着心绪。
男子此次并未带着面具。
他站在那里,几与门同高,常年从军作战锻炼出的身形压迫感极强,微敞的领口透着身上墨色的纹样,周身透着肃杀之气,此刻双眸目光更是如鹰隼般钉在她的手落着的地方。
若蝉倏地收回手,转向他,“我……”
他阖上门,隔绝外面的动静,并没继续追问。
他向前一步,望向郑思如道:“在下陆起,敢问公子何人?”
“郑思如。”
陆起并不打算和郑思如寒暄,长臂一揽,欲拥着若蝉离去,“郑公子,家妻叨扰多时,这就带她离开。”
郑思如却在同一时刻握住他的手腕,并不让那手落在她身上。
一时在静默间僵持。
陆起神色逐渐沉下,“郑公子?”
郑思如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勾勾唇角,“她未必想和你走。”
陆起道:“我是她夫,她是我妻,跟我走,天经地义。”
“你什么身份都不重要,她想去哪才重要。”
陆起望着他,眼瞳冷冽,“如果真的重要,你就不会在这里见到我。”
郑思如仍不放手,“做不到,是我无能,不是不重要。”
陆起深觉此人顽固,终是说了一句,“带她出去,她会死的,你不明白么?”
也就这个字,才让郑思如无言,才让剑拔弩张的氛围陷入沉寂。
郑思如终是说了句,“她留在这里也会被烧死。”
陆起道:“我是她丈夫,让我来周旋。”
合情合理的,尘埃落定的。
郑思如无话可说,也许的确是他过界。
他抬眸看向若蝉,他想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
然而他眼中的若蝉,此刻又恢复了初见时那淡漠沉静的模样,让他的心也一起沉着下去。
他问:“你想去哪里?”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垂眸道:“……谢谢,对不起。”
郑思如收起眼中的情绪,道:“我知道了,没什么对不起的。”
也是,也是,人家是正牌夫君。如果不是亲兵里有人背叛,早就救走了,和他出逃不过是一段插曲,现在一切应回归原有轨迹,他何必自作多情。
他缓缓放开手。
再然后,看见陆起的手搭在她肩头,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郑思如看着,说不上什么感觉。
才几天而已,不过是他在漫长岁月里一段奇怪的经历罢了。
帮她也不亏啊,他还是知道了一些自己的事情。
呵呵,没什么,真没什么。
门开着,离那小屋子越来越远,离郑思如越来越远。
若蝉回头,再看那里一眼。
却看见原本二人之间淡淡的金线,从那一处慢慢,慢慢流渡上别的色彩。
却是一缕渐渐晕染开的红。
·
发现若蝉踪迹后,陆起便赶来把周围的人与事都处理好。
他行动很快也很隐蔽,一路上避开王宫或其他闲杂人等,带着若蝉安全回到了陆府。
府中有一处密室,层层叠叠地藏在角落,十分隐秘。
密室不透光,亮着数盏灯,有床铺桌椅,还有许多藏书。
陆起把若蝉带到那密室中,“我不知王和大祭司什么时候会得到消息,这段时间,在这里才安全,就算他们带人闯进陆府,也绝不会找到这里。”
一路上,直到现在,若蝉神情都是清冷淡漠的,和她独处庙中时一样,她冷冷望着那密室,道:“这段,时间,多长?”
陆起道:“等到他们都认为你消失了,等他们不再执着去找你,或者,他们迎接来下一个神女……”
若蝉没说什么,只是唇畔带了丝讥讽的弧度。
她踏入那密室,脑海里却回荡着那沉重而冷冽的锁链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陆起跟随在她身后,随着她的目光,道:“我花了一年多打造这里。我知道你喜欢看书,我为你搜罗来这一室藏书;你平日睡不好,我让人用最昂贵的云锦为你做枕被;你不喜光线刺目,我为你置下这些纱罩宫灯……你在这里,想要什么,我自会为你去取,一定不会让你觉得日子难熬。”
若蝉边走边看,陆起没有虚言,这里所有陈设似乎都是为她喜好而生。
除了这是个不透光的密室以外,她想要的东西,似乎都有了。
他继续道:“我会让最忠心的侍女负责你的起居饮食,我知道你喜静,她不会打扰你,你床头有一处摇铃,只要拉动它,她就会出现。除了继续冒险,尤其是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去送死外……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取来。殿下,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
若蝉走到书桌前,坐下,白色的长发披散,遮住她侧颜轮廓,也掩盖住她的目光。
她没有去看陆起,也没有说话。
但她纵然不去看,也熟悉他的模样,也能回想起与他的曾经。
她只是不刻意去想,并没忘却。
陆起站在那,并没有继续向前靠近,这里静得似乎能听到灯芯燃烧的声音。
他道:“殿下,无论是在火场那日,还是今日;无论是曾经作为殿下的侍奴,还是如今作为丈夫……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没有变过。
也许我曾经做错过事,但真得就那么无法原谅么?”
若蝉终于开口,“出去吧。”
掌心捏了又松,陆起沉静许久,终于还是轻声退出密室,虚掩着密室的门。
正如陆起所说,他们在成为夫妻之前,曾经是主仆。
神女若蝉,作为侍奉王后的女官入宫时,其实也不过十岁,双亲皆去,孤零一人。
王后怜她年幼孤苦,又敬她命格特殊,赐她自己专属的宫殿和两个侍奴、两个侍女。
侍奴阿起、阿吉;侍女宝宜、宝宁。
四个侍人对契国忠诚,也对她忠诚,是大祭司专门调教好送到她身边的。
宝宜、宝宁照顾她日常饮食起居,阿起、阿吉为她牵马驭车、护卫安全。
最重要的是,他们要让她在安全范围内活动,同时,也不让她觉得太孤单。
阿起,也就是后来的陆起,是那四人里最年长的那个,比她大六岁。
初识时已经是个十六岁的俊朗高大的少年,平日虽沉默寡言,却因年长,比其他人更会照顾人。
其他侍人年纪和若蝉相仿,除陆起外年纪最大的就是宝宁,那时也不过十三。
这还都是一群稚气未脱的半大孩子,在照顾人上还是有些疏漏。
譬如,在她坐在窗边沉默时,其他侍人也许会关怀一两句,被她应付过去就罢了。
陆起却会给她沏一杯热茶,是用她父母生前喜欢的茶叶泡的。
他不说话,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她喝完茶,氤氲的茶气化作眼中的雾气。
看着漂浮的茶叶,她的记忆也随着漂浮。
十岁的她,说话口齿清晰,女孩子清脆的嗓音,像锐利的箭矢。
“阿起,大祭司说父王和母妃都变成了天上星星,他们将永远得到神的庇佑,而他们也会在天上庇佑我。可我不明白,如果神真的庇佑他们,为什么会夺去他们的性命,为什么又要把我从他们身边夺走?为什么看不到他们的怒吼和泪水?”
小小的她,坐在窗边,白发稚颜,天然有着有别于尘世的气质。
她仍旧自顾自道:“大祭司说神女降世是吉兆,为什么这吉兆却连身边人都保护不了?甚至还……”
她还想说什么,那时,陆起却默默跪下来,跪在她身边。
于是她知道,今天的话已经说够了,不能再说。
但陆起也会在这时握住她的手腕,炙热的温度拓印在肌肤上,成了一种沉默却有力的支撑。
看出她的难过,他对她说:“殿下,我在。”
没办法让你宣泄太多,但我在,我一直都在。
就是这句动人的话,支撑她走过即将到来的深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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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西陆蝉声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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