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春崖那间静谧的茅草屋内,云攸一脸焦急,目光紧紧锁住板着脸的云和。从白昼到黑夜,日光与月光交替在窗棂上徘徊,两人已然在此僵持许久。
“我只是想去看看我的徒弟。”云攸眼中满是忧虑,这话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她深知,受伤的孩子就如同折翼的雏鸟,满心渴望着家人温暖的庇护。
“有云海师兄在,陈星岩定不会出事。”云和语气坚决,试图安抚师姐,然而他的话语在云攸急切的心情面前,仿佛一阵无力的微风。
“那我去看一眼,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云攸仍不死心,眼中急切的光芒如跳跃的火苗,始终未曾熄灭。
“师姐,你不能离开回春崖。”云和眉头紧紧皱起,神情严肃得如同冰封的湖面。
“我的好师弟,你就可怜可怜师姐,让我去看一眼吧。我发誓,我看完马上就回来。”见他脸色未动,云攸长叹一声,双手掩面,竟啜泣起来,“哎——几百年了,好不容易有个徒弟,现如今我的徒弟身负重伤,我这做师父的,怎能放心得下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满是心疼与无奈。
云和忍不住啧了一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上一次见师姐如此模样,还是两百年前的上元佳节。
那时,他们师兄弟几个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结伴前往云锦城凑趣。
上元佳节的云锦城,宛如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夜色刚刚漫过云锦城那飞檐翘角,上元节的灯火便如璀璨星河洒落人间。大街两侧,朱红宫灯似游龙般蜿蜒,一盏盏紧密相连,将街道装点得如梦似幻;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化作点点星光映照着青石板路;连墙角那几枝梅花都缀满了细碎的绢灯。微风轻拂,灯影摇曳,满街都流淌着斑斓的光影。
巷口处的书画摊摆满了时下最流行的字画,聚集了不少的世家公子哥大家小姐细细品鉴,云和还特意伸头探了一眼,一副《松鹤延年图》因着其长寿之意卖出了高价一千两。再往前是一家卖瓷器的,不少老手正在把玩,赏鉴着缀在上面的宝石。还有一家乐器店,老板坐在门口架起了一只三弦,乐器不见得能卖出去,但这一手三弦惹来了一声声的叫好。
最热闹的当属护城河畔,数十盏荷花灯从岸边缓缓漂向中央,烛火在灯芯里欢快地跳跃着,与天边皎洁的圆月、两岸绚烂的宫灯连成一片,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这温暖的光芒所笼罩。偶有公子小姐们相聚在一起,笑着掷出烟花,“砰”地一声,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放,金红的花火飘落时,恰好映照在河面上一双相握的手上,指尖沾着灯影,暖得融进了这满夜的璀璨光芒之中。河面上的画舫,成了佳人雅士们吟诗作乐的绝佳去处。他们几人也租了一艘画舫,在上面饮酒作乐,欢声笑语回荡在河面。
然而,玩乐之后,那画舫的老板竟然坐地起价。云和便见识了云攸的这招梨花带雨。
“师姐,你这招两百年前就用过了。”他缓缓摇头,“方才的暗度陈仓,也是两百五十年前的老招式。你这么大人了,要不换个新招式?”
“额,有吗?”云攸愣了一下,赶忙擦了擦本不存在的眼泪,突然捂住头,喊起疼来。
云和扶额,一脸无奈,“师姐,你两个时辰前刚刚装过肚子疼。”
“哎哟,我……”
云攸刚想狡辩,却突然感觉胸中一阵憋闷,仿佛有一块千斤巨石狠狠压在胸口,紧接着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那鲜红的血迹在她苍白的脸庞上显得格外刺眼。
“师姐,你别闹……”云和刚想摆手阻止,却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脸色骤变,眼中满是惊恐与担忧。
“师姐!”他惊呼一声,急忙上前,稳稳扶住云攸摇摇欲坠的身体,生怕她就此倒下。
“去冰渊。”云攸颤抖着开口,双手紧紧抓着衣角,试图借此减轻从丹田处如汹涌海浪般袭来的剧痛。
云和不敢有丝毫耽搁,快速掐诀,施展灵力,眨眼间,两人便出现在了一处布满寒冰的洞窟。
冰渊,向来是冰雪的国度,这处洞窟更是寒冷彻骨。洞口的风如同一头咆哮的猛兽,裹挟着冰碴疯狂地往里灌,刚一踏进去,那股寒气就像无数根细针,毫不留情地扎进衣领,顺着皮肤缝隙直往骨头缝里钻,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岩壁上凝结着厚密的冰棱,长短交错,如同一把把倒悬的利剑,散发着冷冽的寒光。冰面映着微弱的火光,泛着蓝白相间的光泽,隐藏着无尽的寒意。连呼吸都仿佛被这寒冷凝固,一吐出来便带着浓浓的白雾,瞬间粘在眉梢,转眼就凝成细碎的霜花。
脚下的冰面光滑得如同镜面,却又脆得让人胆战心惊,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冰层发出“咯吱”的轻响,好似随时都会裂开将人吞噬。若是不小心碰到洞壁,那刺骨的寒意便会如鬼魅般瞬间攫住指尖,麻得几乎失去知觉,连带着掌心的温度都被无情吸走。就算及时把手缩回来,却仍觉得那股冷意顺着指缝,悄无声息地往心口钻,让人忍不住缩着脖子,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打颤,只盼着能快点逃离这仿佛能冻透灵魂的寒冷。
洞窟深处,几道结了冰霜的玄铁锁链泛着森冷的光,亦在诉说着无尽的寒意。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凝结着千年的冰寒,让人不寒而栗。
“锁。”
云攸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听不见,云和却明白她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将云攸扶到冰床上,震碎冰晶,把锁链轻轻锁在了云攸的手腕上。锁链的冰冷如同丝丝凉意的触手,缓缓探入云攸体内,那一瞬间,刺骨的寒意稍稍缓解了她体内如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她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虚弱地让云和先离开。
云和摇了摇头,心疼得眼眶泛红,试图用自己的灵力将洞窟的温度进一步降低,期望能为师姐减轻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然而他深知,这或许只是杯水车薪。
此时的云攸,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也渐渐模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一道道繁杂的黑色咒枷如邪恶的藤蔓,从她的腰间疯狂蔓延开来,迅速延伸到手腕,所到之处,仿佛是恶魔的利爪在无情地撕扯着她的筋脉。那些咒枷如同无数细小而尖锐的针,深深扎进她的筋脉,带来一阵又一阵钻心的剧痛,那疼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让她几乎窒息。
云攸紧紧咬着下唇,咬得嘴唇都泛出了青白色,却仍不肯发出一丝声响,殷红的血液顺着嘴角缓缓滴落,如同红梅绽放在洁白的冰床之上,那画面凄美而又残酷。她感受不到唇瓣的疼痛,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全身的神经,每一根神经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痛苦愈发强烈,几乎要将她淹没。她蜷缩起身子,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床上,瞬间凝结成冰,仿佛连泪水都被这寒冷与痛苦冻结。
都活了几百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足够坚强,不会再像小孩子一样痛到哭鼻子。她惨笑一声,然而这一笑却又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再次蜷缩起来,身体如风中残烛般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那些细小的针尖不知疲倦地在肆意破坏着她的筋脉,云攸再也无法忍受,惨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云和心疼得攥紧了拳头,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声。他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两步,轻轻替她擦去嘴角的殷红,眼中满是心疼与无奈。曾经,有无数个夜晚他们都是在这冰渊度过的,每一晚都漫长如百年,痛苦如影随形,每一次,他们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姐承受这无尽的折磨。
他很清楚,这才只是开始,而昏死过去对现在的云攸来说,或许比清醒着更像是一种解脱,一种无奈之下的福泽。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云攸便低吟一声,缓缓清醒过来。此时,她仿佛置身于熊熊烈火之中,皮肤像是在火焰上炙烤,干裂般的疼痛让她几近疯狂,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啃噬。她想要伸手去抓,试图缓解这蚀骨之痛,双手却被铁链紧紧束缚,无论她如何用力,也只是徒然让青筋暴起,根本无法挣脱。她紧紧攥起拳头,指甲深深划破手指,鲜血汩汩流出,迅速染红了长裙,那鲜红的血迹在洁白的长裙上蔓延开来,化作一朵盛开的血色之花,诉说着她的痛苦与无奈。
“嗯。”她痛苦地呻吟着,声音微弱而无助,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在绝望地哀号。
“师姐,咬这个。”不忍心看云攸如此折磨自己,云和只能取来手帕,轻轻放在她嘴边,声音里满是心疼与无奈。
云攸的额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成为一层湿漉漉的枷锁。云和快速掐诀,用法术让她身体保持干燥,期望她能稍微好受一些,然而他心里明白,这也只是聊胜于无。
疼痛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在这漫长的两个时辰里,云攸已经昏死过去四次,每一次醒来都要再次承受剧痛的洗礼,每一次的苏醒都伴随着更加剧烈的痛苦,仿佛是命运无情的捉弄。
云和暗暗数着次数,心中愈发紧张,眉头皱得愈发紧密,他深知,这次的情况比之前更加严重了,而他却无能为力。
云攸蜷缩在冰床上,狼狈不堪,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仿佛有无数把利刃在身体里搅动,将她的身体和意志一点点地切碎。
“啊!”
疼痛又一次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撞向身后的冰床,试图用身体的撞击来分散这难以承受的痛苦,然而这却只是让她更加痛苦,冰床的寒冷与撞击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崩溃。
“师姐!”云和没想到疼痛又来一波,赶忙上前,紧紧抱住云攸,希望这样能为她分担一些痛苦。
“死,杀了我,杀了我。”
云攸缓缓开口,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绝望与哀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破碎的灵魂中挤出来的,让人听了心碎。
云和抿紧了嘴,心疼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仰了仰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用力抱紧了云攸,即便他知道如此不过是徒劳。
“师姐,你坚持住,马上,马上就过去了。”他轻声安慰着,声音里却难掩焦急与心疼,然这安慰的话语在云攸的痛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痛。”
云攸眉头紧皱,双拳紧握,痛苦却如影随形,不肯放过她。几道黑色的咒枷落在丹田,如同恶魔的利爪,疯狂地撕扯着她的元婴,那疼痛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撕裂。疼痛无处宣泄,她只得紧紧咬住手帕,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与血迹混在一起,一滴,一滴,都成为了她痛苦的诉说。
冰窟上方的冰,也因为她的痛苦而慢慢融化,一滴,一滴的水珠砸落在地上。
时间的沙漏也变得无比缓慢,又是两个时辰过去。
一连几日,云攸的身体重复着剧痛的折磨,那痛苦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就算是这冰渊的寒冰,也无法减去分毫她的痛苦,这痛苦已经超越了□□的界限,深入到了灵魂的深处。她瘦弱的身躯像是一片枯败的叶子,毫无生气地贴在病床上,曾经的活力与光彩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无奈。
云和便一直在洞窟守着,寸步不离,时不时驱动灵力化去她身上的冷汗。他知道,这只是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这一切都无法真正减轻她的痛苦,这种无奈感如同一把重锤,一下下敲打着他的心。
体内的痛苦又反复了五六次,直到外面的天色沉下来又微微泛起光亮,仿佛时间在这无尽的痛苦中减速了。
整整五日,黑色的咒枷终于缓缓退去,如同潮水般渐渐消散。云攸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拳也失力垂下,鲜血顺着胳膊缓缓滴下,将那身月白长裙染得更加妖艳,宛如一幅凄美而残酷的画卷,记录着她这几日所遭受的痛苦。
“师姐,好好休息吧。”云和呼出一口长气,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他轻轻解开锁链,小心翼翼地抱着云攸,缓缓回到了回春崖,脚步沉重而缓慢。
回春崖还是老样子。风声穿过茅草屋,卷起几根茅草,裹挟着几根茅草翻进了万丈深渊。
青耕几日未见到主人,担心地凑了上来,却不敢出声打扰主人。衔来了清晨的露水,递给了云和。
云和小心翼翼地喂给了云攸,见她脸色有所好转,这才松了口气。
“师姐她……”
云海从外面进来,拿了千金难求的仙品丹药。浓烈的血腥味让他脚步一顿,咬了咬牙,还是快步到了床边。
“又加重了。”云和轻叹一声,纵使知道师姐活着很痛苦,他却依旧不想放手。
“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
云海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云攸,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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