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三声钟响撞碎晨雾,弟子们踩着石阶匆匆聚到问道峰,衣袂翻飞如群鸟振翅。
“列阵!起!”
云威长老负手背剑立在最前,苍色长袍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枣红剑穗。他身后,星字辈弟子佩剑斜指地面,月字辈紧随其后,衣摆扫过青石板,发出整齐的“唰唰”声,转眼便列成严整的方阵,如一片沉默的森林。
随着那声“起”,云威右脚极轻地碾过地面,带起几粒微尘,双脚缓缓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如承千钧,脊背挺得笔直,灵力自然在体内流转,竟让周围的风都慢了半拍。右手握剑贴在身侧,剑尖稳稳朝向前方,与地面垂直成线,左手自然下垂,指尖几乎要触到袍角的火焰暗纹。
他右脚尖轻轻点地,身体以腰为轴微向右旋,右手持剑随之缓缓抬升,剑刃划破空气,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锐鸣,在晨光中划出半道银弧。左手同时抬起,掌心虚虚托向剑背,两臂形成的弧度仿佛将山间灵气都拢在了其中,身后弟子们如影随形,千柄长剑同时动作,寒光连成片,竟让天边的朝霞都淡了几分。
陈星岩目光平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转身时左脚跟碾过石阶,与右脚成丁字步站定,动作间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狠劲。右手长剑“噌”地抬至头顶,剑尖直指苍穹,左手则重重下压,掌心贴向地面,像是要将整座山峰的力量都攥在掌心。
他左侧的星冶与几位德威峰弟子面色沉毅如铁,膝盖弯成的角度透着蓄势待发的张力,握剑的手青筋微露,显然将力道收得极紧。
陈星岩右手猛地劈落,长剑带着破空的锐啸斩下,势如雷霆劈山,左手在剑刃触及地面的前一瞬骤然抬起,与右手形成犄角之势,两股力道相撞,竟让脚下的青石板都轻轻震颤。
右侧的李宴舟额间黑珠抹额沾了晨露,在阳光下亮得惊人。他剑势稍缓,在离地面半尺处突然旋身,腰腹扭转如韧竹,右手长剑顺势划向后侧,带起的气流掀动衣摆,划出一道完美的半圆,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沉稳。
他右侧的沧海峰弟子们同时转身,左手成掌猛地向前推出,掌心朝前,灵力在指尖凝成淡淡的白影,仿佛真要推开一面无形的墙,动作整齐划一,竟让空气都泛起涟漪。
志远崖与和合峰的弟子列在最右,叶知临站在左侧第一位,虽年纪尚轻,双唇却抿成一条直线,眼神专注得像要把剑招刻进骨子里。动作稍歇,双脚缓缓收回与肩同宽,右手持剑稳稳归位,剑尖再次垂直地面,仿佛从未动过,只有微颤的剑穗泄露了方才的力道。
身后月字辈弟子们左手垂落,衣摆轻晃,气息重新沉回丹田,方才那片凌厉的剑影仿佛从未出现,只剩下山风拂过衣料的轻响。
“这便是乾元剑法了吧。”
太虚宫常长老与云乾御剑悬在半空,看着下方如潮水般起落的剑光,忍不住抚须赞叹。
云乾掌门藏青广袖在风中轻摆,含笑点头,“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套剑法虽是基础,却最能磨心性,孩子们日日修习,倒也能练出几分筋骨。”语气平淡无波,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收!”
云威一声断喝,千柄长剑同时归鞘,发出“噌噌”的脆响,如群蜂归巢。阳光洒在每一位弟子的面庞,照得锃亮。
接下来的讲学冗长乏味,月明揉着发酸的膝盖,用胳膊肘捅了捅陈星岩,不料对方却像没知觉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高台,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剑鞘上的纹路。
直到散学,月明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拽住陈星岩的手腕,力道之大差点把自己带个趔趄:“你小子今天撞邪了?戳你八百回都没反应!”
叶知临凑过来,指尖轻点下巴,眼神里满是探究:“要不……我念段清心咒给你听听?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像是被什么缠住了。”他扭头与李宴舟对视,对方微微摇头,黑珠抹额下的眉头蹙着,显然也瞧出了不对劲。
“小心!”
李宴舟的喝声刚起,陈星岩已一脚踩空,半个身子探出了崖边,衣摆被风卷得猎猎作响。李宴舟一个箭步冲上前,左手死死攥住他的腰带,右手扣住崖边的石缝,猛地发力将人拽回,两人踉跄着退了几步才站稳,陈星岩的剑鞘磕在石壁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
叶知临蹲下身,仔细打量着陈星岩的眼睛,又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莫不是被哪个不长眼的鬼修缠上了?这要是掉下去,岂不是成了第一个坠崖而死的修士?”
月明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是不是……你师姐的事?”
陈星岩浑身一震,像是终于从混沌中挣脱,踉跄着后退半步,喉结滚了滚,才哑声应道:“嗯。”
他把昨日在杏林苑的见闻断断续续讲了,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最后那句“无药可医”出口时,指尖都在发颤。
几人瞬间沉默,山间的风穿过他们之间,带着刺骨的凉意。在乾元宗修习这些年,他们习惯了御剑飞天、吐纳灵气,总觉得生老病死是凡人的事,从未想过会落在身边人身上。
许久,叶知临刚要开口,一道清越的声音突然炸响:“陈星岩,我要与你比试!”
四人猛地抬头,只见青苑提着长剑站在面前,太虚宫的月白道袍被他攥得发皱,脸上带着不服输的倔强,剑尖斜指地面,沾着的晨露滴落在地,洇出一小片湿痕。
李宴舟眉头瞬间拧紧,不动声色地挡在陈星岩身前,“青苑道友,星岩今日状态不佳,比试之事……”
“好。”陈星岩突然拨开他的胳膊,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两人站上擂台时,消息已像长了翅膀般传开,各门派弟子涌来围观,把擂台围得水泄不通,议论声嗡嗡作响。
“竹影婆娑,分!”
陈星岩几乎是话音未落便动了手,长剑出鞘带起一片寒光,二十道剑影如骤雨般砸向青苑,剑风里竟带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
青苑双目圆瞪,手腕翻转间长剑出鞘,“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瞬间炸开,火花溅落在两人衣摆上,又被灵力震开。
“嚯!这剑招够劲!”台下有人忍不住低呼,看着那密不透风的剑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李宴舟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喉间发紧——陈星岩这哪是切磋,分明是在拼命,每一招都用了十足力道,连带着灵力都透着不稳的躁意。
倒是青苑,今日的剑意平稳许多,有种徐徐前进的温和感。
“霜露寒刃,风折不屈!”陈星岩再喝一声,灵力如潮水般涌向剑尖,一道接一道砸向青苑,像是要把心里积压的郁气全泄在剑上。
“这样下去要出事的!”李宴舟往前踏了半步,脚边的石子被碾得粉碎,眉头皱成了疙瘩。
青苑越打越心惊,对方的剑招虽快,却透着股章法大乱的疯狂。他抬眸时正对上陈星岩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清亮的眸子此刻泛红,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痛苦与愤怒,竟让他莫名一怔。
就是这半分迟疑,陈星岩的剑已到眼前。
“破!”
青苑仓促间回剑格挡,却被对方带着的巨力震得后退三步,胳膊上顿时多了道血口,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手臂滴落在擂台上,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红。
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连风都仿佛停了,静静悬在树上等待着下文。
李宴舟脚下发力,如离弦之箭冲上台,一把攥住陈星岩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长剑别到他身后,力道之大让陈星岩吃痛皱眉。
青苑捂着流血的胳膊,看着陈星岩那双瞬间褪去狠劲、只剩茫然无措的眼睛,眸子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恼怒,有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几个太虚宫弟子慌忙挤上台,扶着青苑便叫了起来:“你们乾元宗的弟子下手也太狠毒了!切磋而已,竟下此狠手!”
“就是!分明是故意伤人!”
月明本就憋着气,闻言立刻炸了,他叉着腰往前冲了两步,指着那几个弟子的鼻子骂道:“你们是睡糊涂了还是记性被狗吃了?方才是谁提着剑找上门要比试的?切磋哪有不受伤的?技不如人就撒泼打滚,也不嫌丢人!”
“他那剑分明是冲着废了青苑来的!怎么能算是正常切磋!”有人梗着脖子反驳。
叶知临上前一步拉住月明,从袖中摸出个白瓷药瓶,屈指一弹扔给青苑,声音平静无波:“上好的止血药,敷上半个时辰便能结痂。”
“呸!几颗破药丸就想打发人?”一个瘦高个弟子把药瓶打落在地,瓷瓶摔得粉碎,“今日这事没完!”
“呵,给你脸还不要脸了?”月明甩开叶知临的手,眼睛瞪得溜圆,“就青苑这小口子,矫情得比姑娘家还厉害!我说青苑,你这几年修行是练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点伤都扛不住,还敢来找陈星岩比试?”
“你!”青苑气得脸都白了,捂着胳膊的手攥得更紧。他又不是个擅长言辞的,脸白了白日,却吐不出些辩解的词。
争吵声引来了云威,他苍色身影刚出现在擂台边,周围的喧闹声便矮了半截。几人被他一眼扫过,顿时变作了一只只鹌鹑,缩着脖子,乖乖跟着往戒律堂去了。
“星宁,你先说。”
云威坐在上首,手指轻叩着桌面,目光落在李宴舟身上。李宴舟垂眸,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从青苑挑战到陈星岩失控,语气平稳,没有半分偏袒。
“陈星岩,你有何话可说?”云威的目光转向陈星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星岩抿着唇,指节捏得发白,半晌才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弟子下手过重,甘愿受罚。”
云威又看向青苑,对方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陈星岩道友并非故意,是我自己分心在先。”他胳膊上的伤口虽看着吓人,实则只是皮肉伤,他心里清楚,方才陈星岩的剑在最后一刻偏了半寸。
“月明口出秽言,扰乱秩序,抄写门规二十遍。陈星岩切磋失手,青苑寻衅在先,各抄门规二十遍。”云威目光扫过插话掐架的几人,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戒律堂都静得落针可闻,“念你们皆是初犯,便罚抄十遍以儆效尤。可有异议?”
众人忙不迭摇头,被他身上散出的威压逼得直缩脖子,方才的嚣张气焰早没了影。
刚出戒律堂,月明便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直晃:“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挨那戒鞭,听说一鞭子下去能掉层皮!”
陈星岩看着他,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愧疚,挠了挠头:“今日是我不对,连累你们了。”
李宴舟拍了拍他的肩,声音低沉:“你该谢谢青苑。若不是他挨了那剑,你心里的郁气怕是难散,憋久了才真要出事。”他瞥了眼远处青苑离去的背影,对方走得有些踉跄,却没回头。
叶知临眼珠一转,突然像只小兽般凑过来,肩膀撞了撞陈星岩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跃跃欲试的雀跃:“下次想找人对打,尽管找我!你就是把我揍趴下,我也保准不告状。”
陈星岩被他眼里的光逗得勾了勾唇角,抬手揉了把他的头发,语气里染了几分往日的鲜活:“你修为比我高一截,到时候要是被你打死了,你还得被长老罚去扫藏书阁。”
“你要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为我着想了。”叶知临话音未落,旁边的月明突然像只长臂猿似的扑过来,胳膊一伸就揽住了陈星岩的脖子,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脸上却挤眉弄眼地挥着手:“说吧陈星岩,真要是想不开,棺材选金丝楠木的还是阴沉木的?小爷我托山下的木匠给你打,保准雕龙画凤,气派得很!”
“多谢美意。”陈星岩憋红了脸,好不容易挣开他的胳膊,反手就去挠月明的腰,故意压低声音,语气阴森森的,“不过我琢磨着,黄泉路上怪冷清的,得找个陪葬的才热闹——你看你?”
“啊!杀人啦!陈星岩要谋财害命啦!”月明痒得直哆嗦,尖叫着蹦出去三尺远,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蹿下石阶,袍子下摆扫过石缝里的野草,带起一串草屑。路过的几个弟子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卷都差点掉了,纷纷侧目看过来,眼里满是诧异。
李宴舟站在一旁,无奈地扶着额角直摇头,指尖在眉心揉了揉。他抬眼扫了眼身后的问心崖——崖边的石碑上“静心”两个大字还泛着青光,这小子倒好,嗓门大得能把崖顶的飞鸟都惊下来,怕是早把“受罚”两个字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夕阳把天空染成金红一片,余晖漫过回春崖的石桌,在铺开的宣纸上淌成一片暖光,连带着四人的影子都被拉得长长的,在地上歪歪扭扭地晃。月明突然从太虚囊中翻出一只木盒子,献宝似的往桌上一放,“咔哒”一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纸,笔迹不同但每张都抄得工工整整,墨迹透着点陈旧的暗黄,竟有五寸来厚。
“你……”陈星岩仨人盯着那纸堆,眼睛都直了,下巴差点惊得掉下来。
叶知临更是探过身,伸手戳了戳月明右手虎口处的茧子,那茧子又厚又硬,跟寻常练剑磨出的截然不同,他猛地一拍大腿:“哦——我说你这手上的茧子怎么跟我们不一样,原来是抄门规抄出来的?你小子到底犯过多少回禁啊!”
月明得意地扬着下巴,正要开口吹嘘自己的“光辉事迹”,后领突然被人一把按住——陈星岩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回石凳上,指节在他背上敲了敲:“少贫嘴!赶紧分!二十遍呢,抄完说不定还能睡上两个时辰。”
“哎哎哎,轻点!”月明龇牙咧嘴地挣了挣,还是乖乖地把纸分了。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很快在崖边响起,时而夹杂着叶知临写错字的懊恼低呼,月明偷偷往陈星岩纸上瞟的小动作被抓包的笑声,还有李宴舟偶尔提醒“这个字结构错了”的温和嗓音。
夕阳慢慢沉下山头,最后一缕光掠过四人的发梢,把他们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明明是罚抄,却愣是被这几个少年闹得有了几分暖意,连带着回春崖的风,都染上了点活泼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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