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昆仑，西山。丛林深深。
伶舟絮搓着胳膊东张西望，慢慢走着。
虽然这时还是大白天，但是巨大的树冠蔽日遮天，林子里光线暗淡，一根根枝条和一团团盘错的树根在她周围张牙舞爪，零星虫鸣鸟叫蹿出来也有些一惊一乍。
她本就不识路，刚才那阵风波中又遗失了迷谷，这时看着周遭环境，不由咽了咽口水，走得越来越慢。
忽然，身后似乎传来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伶舟絮顿时回头。
目光投向被风吹动的草丛，她定定看了那里一会儿，猛地回过身拔腿就跑。
尽管还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然而没跑两步，一股白雾忽地蒙蔽了她的视线，伶舟絮心道不好，下意识捂鼻屏息，另一只手想翻腕召唤九节鞭防身，可只刹那间乏力和疼痛就麻痹了她。
她只能尽可能睁大了眼憋住气让自己不要昏厥过去，然则那腾腾雾气仿佛无边无际把她团团围困。
膝盖一阵阵酸软，伶舟絮摇晃了两步，终于弓着腰跪倒下来，可就在她眼前发黑的前一刻，一切忽然变了！
空气中像是发生了什么微妙的波动，那白雾顿时如被水冲散了一般溃不成形。
树木、落叶，甚至是树冠下斑驳的阳光都重新裸露出来——
她吃力地抬起头往前看，恍惚中，竟看到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萧隐奔过来将她一下子拥入了怀里。
伶舟絮再也坚持不住，放心地倒头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光亮在她跟前儿乱动着，伶舟絮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微微别开头。忽然，她顿了下，忽地睁眼。
“慢点起身。”一只手搭在她肩头，她顺着手，看到了萧隐的脸。
伶舟絮愣了愣。
萧隐扶着她缓缓坐了起来，又捞了一只碗递过来。“慢点喝。”
那碗中汪着满满一滩液体，伶舟絮不由皱了皱鼻子。
周围虽然有火，但是那火光明暗不定，尤其是她鼻子现在还略微不通气……不论林中枯朽的气息，还是别的，她都嗅不见了，现在她分辨不得这碗中液体到底是什么。
可看了看萧隐，她还是飞快接过了碗一饮而尽。
萧隐微微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然后就回到了一旁，伶舟絮这才注意到原来这时已经夜幕低垂。
一只小砂锅垒在燃烧着的木头上咕噜咕噜冒着白气，伶舟絮一看那蒸腾的白气几乎就下意识瞳孔一缩。
“没事了。”萧隐一边往里头下了些菌菇似的东西，一边说，“那男人已经死了。”
“男人……？”
萧隐应声：“就是他放毒烟要治你于死地，现在他已经死了。”
死、了……
伶舟絮迟钝地想着这两个字，看着萧隐，目光稍微呆滞。“怎么死的？”她听到了自己的问话。
萧隐顿了下，“我杀的。”
伶舟絮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
“什么？！”
啪啦一声巨响，一本书卷着茶水咻地兜头砸下来，那在地上跪着行礼的男的直接挨了个正着，却还是低着头忙说：“属下无能！”
而那打人的男的怒极反笑：“你还知道你无能！”
“我家养你们这些年，要的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不过这点小事，你们都办不明白——”说着，他目光中狠厉一闪而逝，下一刻那跪着的男的浑身一震，目眦欲裂。
一股股血丝忽地从他脸颊、眼仁爆裂开，他张大嘴，尽全力地抓挠脖颈，像是那里扣着什么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不过片刻，那指甲缝中已经嵌了些血肉。
而他身前那男的还好整以暇地依在桌边，噙着冷笑，五指捏紧。
“罢了。”巩元驹忽而说。
那男的闻声顿了下，哗地拂袖放手。
顿时那只剩下一口气的男的摔倒在地。
“死侍十年出一批，一批不过三十人，他虽这次办事不力，但好歹你家投了这么多心血在他身上，就此杀了，岂不可惜？”桌前，巩元驹坐在椅子上一边斟酌棋局，一边说。
闻声，另一道男声也飞了过来，“巩兄所言极是。顾兄且消消气，一切从长计议。”说着，他还倒了杯茶端了过去。
顾本无捞了杯子啜了口茶，又狠狠瞪了那依然仄歪在地的男的一眼。
那死里逃生的见状立刻连滚带爬摆正身体对他磕头作揖大谢饶命之恩，然后叽里咕噜滚出门去。
顾本无顺着他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
而那刚才给他送茶的男的低眉思索了片刻，道：“顾兄做事一向稳妥，断不可能出此纰漏……这次接连失手，恐怕是因为那人身边有人帮扶。”
听到这儿，顾本无脸色一变，蓦然看向他。巩元驹下棋的手也是微微一顿，看向了那男的：“静贤何出此言？”
徐静贤却并不答话，而是反将目光投向了这屋子里一直沉默的一个男的：“这次刘兄也曾赴宴，还曾与她正面交锋。对她有贵人相助一事，不知刘兄有何高见？”
那被唤为“刘兄”的，瓦刀脸、眯缝眼，一身深蓝色道袍，正是之前同伶舟絮对战青鸾台又断言她有血光之灾的那位，刘蓍（“师”同音）。
这时一帮人聚在一块，他还成了视线焦点，可他还是垂着头，眼皮耷拉着，好像没听见徐静贤的问话。
顾本无讥笑：“怎么？一只眼对战后包起来了，连耳朵也教她打聋了？”
刘蓍闻声终于抬头看了他一回，那脸上确实缠着纱布，捂住了他那只重瞳的左眼。
徐静贤适时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刘兄力排众议赴宴又连夜返还，就是为了弟兄们的大业着想……”说着他又斟了一杯茶递给刘蓍，刘蓍没接他的茶。
他只好又低声说，“顾兄只是无心之言。咱几个多年知交，你也是知道的。切莫伤了和气。”
顾本无嗤了一声。
刘蓍默然片刻，忽然说：“她身边那随行杂役绝非善类。”
“哦？”巩元驹眉头微微一挑。
顾本无嗤笑：“刘蓍啊刘蓍，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怎么轮到你刘问卜竟然三日不见越活越回旋了？连个随行杂役都教你忌惮不已！”
徐静贤却皱眉：“问卜兄并非胆小如鼷之人，这次定是出了什么事。”说到这儿，他恍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刘蓍那包着纱布的左眼。
刘蓍不语。
顾本无已经大笑：“我说呢，怎么去了一趟群英宴就成了独眼龙，原来是不仅败在了伶舟絮手下，还教她随行杂役也给打了！刘蓍啊，你真是……”
“住口。”巩元驹忽然沉声。
顾本无微微顿了顿，笑容也慢慢收敛了回去，转而百无聊赖地剔指甲。
巩元驹看向刘蓍：“刘兄同她二人交锋，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刘蓍说：“她身边那杂役身份莫测，不容小觑。”
徐静贤不解：“怎会如此？这杂役难道不是从衡山所出？为何还会身份莫测？”
刘蓍闻声顿了一下，“这杂役确实是出自衡山外门的学徒却并非池中之物。”
“何以见得？”巩元驹问。
“那当然了，”刘蓍还不等说话，顾本无便插嘴道：“那杂役虽然是凡人，但可是能把他变独眼龙的，肯定不同凡响。”说着他哧哧怪笑了两下。见巩元驹蹙眉看他，也就继续别过头假装抠手去了。
徐静贤思索：“既然选杂役朝夕共处，以她的个性想必就会选同性。可近几年玄门中谈得上冒尖的女性并不多，伶舟絮又是怎么一击选中这样一个难缠的角色的？此人在衡山又有什么特别之处？背景如何？”他声音有些低，像是喃喃自语。
刘蓍道：“那人名唤萧隐，并非我熟识，原本只是个从偏远山村偶然入选进门的农妇，种地为生，到了衡山也只是外门学徒，平平无奇。可她这次却忽然教伶舟絮选中，做了她的随行杂役……”
巩元驹忽然问：“这次她选随行杂役时，魏正卿不在吗？”
刘蓍闻声微微一顿。
徐静贤也抬眼看向刘蓍：“问卜兄可有提前知会魏兄一声？”
顾本无却直接嗤笑道：“还用说嘛？魏正卿扶不起，知会了也白费。”
刘蓍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
徐静贤看看他，又看看顾本无，皱眉：“即便如此，魏兄在衡山也是天之骄男，将来想必同你我关系密切，那人又出自衡山，按理说还是提点魏兄一二更稳妥。”
刘蓍沉默。
巩元驹咀嚼着“萧隐”这两个字，竟莫名有些熟悉，他不由看向刘蓍：“魏兄这两年曾对一人格外青睐，当初他说，那人姓萧？”
刘蓍顿了下，点头。
徐静贤目光在他二人之间转了一转，似乎有些拿捏不准。
顾本无则直接冷哼了一声：“又来个姓萧的。难不成伶舟絮这次挑的人还能是魏正卿保下的或干脆就是姓魏的朝思暮想的那位？”
他说者无意，刘蓍听了却微微攥紧了手。
巩元驹和徐静贤没有错过刘蓍这点小动作，顾本无说完发现屋子里陡然都沉寂了下去，也发现不对，一下直起腰来，“不至于吧？这么巧？”
谢谢所有支持这本书的姐妹=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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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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