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纯白的墙壁在顶灯照射下泛着冷光。
诸愿躺在移动病床上,脸色比身下的床单还要白上几分,被医护人员推着消失在厚重的蓝色门里。
大门缓缓合上的刹那,上方“手术中”的红灯骤然亮起,在惨白的背景里格外刺目。
弗朗切斯科瘫坐在等候椅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湿意,余光里忽然撞进一道颀长的身影。
顾识弈还站在原地。
他那件高定衬衫此刻皱得不成样子,水渍混着不明的湿痕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优越的身形线条。
奈何浑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最醒目的是他小臂上那道牙印,似是反复啃咬,皮肉翻卷着,血珠正顺着肌理缓慢渗出,蜿蜒成细小的红线,一路往下淌。
“顾总,”弗朗切斯科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紧,“我让人备套干净的衣服,送您去附近的酒店处理伤口吧?”
他心里其实打鼓,毕竟是他请诸愿来做水下表演,现在诸愿咬了顾识弈,他难辞其咎,更怕这位向来冷硬的男人会迁怒于少女。
顾识弈垂眸扫了眼臂上的伤,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声音低得像磨过砂纸:“不用。”
弗朗切斯科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术室的门突然“咔哒”一声开了道缝。
穿绿大褂的女护士快步走出,眉头拧成疙瘩,扬声喊道:“诸愿的家属在哪?病人急需手术,要签风险通知书!”
弗朗切斯科瞬间懵了。
他们谁都不是诸愿的家属,这字怎么签?
他正慌得琢磨是先联系诸愿家人,还是试着问能不能代签,就见方才还稳立不动的顾识弈猛地跨步上前
“我是她丈夫,”他的声音穿透在走廊里,掷地有声,“我妻子情况如何?需要做什么手术?”
弗朗切斯科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妻……妻子?!!!
他虽看出顾识弈对诸愿不一般,却始终摸不清底细。
最大的猜测不过是前女友或包养关系。毕竟顾识弈是能让花城经济抖三抖的人物,而诸愿却要为兼职费在水里泡上好几个小时。
可万万没想到,两人竟是夫妻!
“丈夫?”护士上下打量了顾识弈一眼,突然拔高了音量,语气里的怒气几乎要溢出来:
“就诊记录写着,三年前她做过心脏手术,反复叮嘱过不能长时间下水!你当丈夫的怎么回事?居然还让她干这种需要长期泡水的活?现在出事了才着急?最烦你们这种把医嘱当耳旁风的!”
弗朗切斯科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暗暗替护士捏了把汗。
他太清楚顾识弈的性子,这人平日里只有他训斥别人的份,别说得罪,敢给他甩脸色的,下场都不会好看。
何况护士这话里藏着的指责,几乎是明晃晃地骂人。
可顾识弈只是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签完字后,抬头时的语气竟平和得反常:“谢谢您提醒,今后我们一定注意。麻烦医生全力救治,用最好的方案和药,费用不是问题。”
护士显然也愣了下,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诧异。
“不严重的话就只是个微创小手术,别太担心。”大概是为方才的斥责弥补,护士多嘴了一句,转身进了手术室。
走廊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时钟滴答作响,敲在人心上。
弗朗切斯科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尬尴。作为“害”得人家妻子进手术室的罪魁祸首,他理应跟顾识弈道个歉。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顾总,对不起,我不知道诸小……呃,顾太太身体不能下水,就贸然请她……”
“如果是这件事,”顾识弈打断他,声音淡淡,“等她醒了你亲自跟她说。”
弗朗切斯科愣住了。
他做好了被冷斥的准备,甚至想好了保证以后绝不再找诸愿工作,却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句平淡的回应。
“您……不怪我?”他迟疑着追问,“或者说,您还愿意让诸愿出来工作?”
顾识弈终于抬眸看他,“弗朗切斯科先生怕是搞错了。您该问的不是我愿不愿意,而是她想不想。”
弗朗切斯科心底一震。
原来如此。
不是“允许”,而是“尊重”。
他见过太多把妻子困在名为“爱”的金丝笼里的男人,美名其曰“担心你受累”,实则是想掌控对方的一切。
像顾识弈这样,把选择权彻底交到伴侣手里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但安全措施的问题,我倒想问问弗朗切斯科。”顾识弈话锋一转,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偌大的餐厅后台,为什么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如果表演者出事,谁来救?又谁来负责?”
弗朗切斯科被这眼神看得脊背发凉。
这才是他认识的顾识弈,说一不二、眼底容不下沙子。方才对护士的平和,恐怕是因为对方提到了诸愿的病情,但凡换成别人,就是另外一番情景了。
——
诸愿睁开眼时,入目是一片晃眼的白,她眨了眨眼,侧头看,病房里空无一人。
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一篮新鲜水果,清甜的香气漫过来,引得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她撑着床垫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落,才发现自己穿的是蓝白条纹病号服。
张望一圈,空间宽敞,摆着沙发,甚至还配着阳台,她应该在医院病房里。
诸愿想下床,动作幅度稍大,左胸口立即传来一阵锐痛,她闷哼一声。
望向门口没人进来,她慢慢解开衣襟上的纽扣,看见缠着的白色绷带,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做了手术。
她记得最后一次下水美人鱼表演时,心脏突然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痛。
一开始她没在意,以为是气压问题,想着只剩最后几分钟就能结束。
可随着时间推移,痛感越来越清晰,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攥紧心脏。
或许是上次求救没人理会的阴影,或许是怕搞砸了得不到这笔兼职费,她咬着牙保持着摆尾的姿势,硬是靠着那股执念游上了岸。
可刚爬上去,眼前就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她听到有人喊自己,却因为说不出话,没法告诉对方自己的痛,就这样错失了最清醒的时间。
现在看来,她是获救了。
可她怎么记得……自己好像看见了顾识弈?还咬了他?
诸愿越回忆越心惊。
她当时不会真的咬了顾识弈吧?
还有,这次既没来月经,也没吃推迟的药,怎么心脏还是会疼呢?
“咕噜噜——”肚子的抗议声更响了。
她掀开被子,正要下床洗个水果填肚子,低头一看,床脚四周都没有鞋子。
“……”
诸愿只好赤脚下床。
地板的凉意顺着脚尖往上爬,她缩了缩脚,缓了缓才敢踩实。
她拿起苹果往卫生间走,眼角余光却瞥见阳台死角有人。
顾识弈背对着她站在那里,指节掐断台面上摆着的绿植叶子,他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冷风:“我已经领证了,吃饭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没有义务送她回家。”
听筒里传来顾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玻璃门都能听出火气:“我不承认,她就永远不可能是我顾家的儿媳妇!”
“我和她不需要您的承认。”这句话像火星点燃了炸药桶,老爷子的怒骂声瞬间炸响。
“你十岁父母双亡,是谁养你这么大?给你权钱地位?没有我,就算你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成为顾氏的总裁!现在跟我说婚姻自由?你必须离婚,娶若清!你们门当户对,她还能帮你……”
顾识弈冷着脸听着,直到那头骂得筋疲力尽,才沉声道:“您养我,我敬着您。要是觉得我不配当顾氏总裁,大可以直接叫董事弹劾我。至于我为什么十岁就无父无母,想必您比我更清楚。爷爷,我不计较,不代表我不知道,至于离婚,绝无可能!”
他在老爷子新一轮怒火燃起前挂断电话,转身时,却对上一道惊慌的目光。
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少女,此刻正站在推拉门边,病号服的袖子滑到肘弯,手捂住嘴,显然是听到了什么。
顾识弈目光落在她脚边,眼底瞬间沉得像深潭。
诸愿被他眼神的转变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就想逃。
她只是想洗个苹果,没想到会听见这些的。
可偷听总是不对的,尤其听得还是顾识弈被骂的话。
她一直以为顾识弈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能随意主宰他人,包括她。却没料到他也会有这样的困顿——被养育之恩裹挟,被家族压力逼迫,想来也挺窒息的。
当然,她现在更想逃跑。
她本来就怕顾识弈,这下更是慌得忘了自己刚做完手术,撒腿就想跑。
就怕迟一步会被失去尊严的顾识弈从阳台扔下去。
可没等她迈开步子,肩膀就被一只大手按住,力道不容挣脱。
顾识弈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跑什么?”
诸愿回头,撞进他黑沉沉的眸光里,身体一抖,眼眶瞬间就湿了,泪珠不受控制地啪嗒掉下来。
顾识弈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在他手下活下来!
早在被绑着送往顾家时,她就知道这条路凶多吉少。
这些日子静姨的关心、林秘书的关照、甚至顾识弈先前的放过,或许都只是她死前的幻想罢了。
现在,幻想破灭了。
她也终于死到临头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