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很浓，可掩盖不住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散不去。
许橙看着林凡，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男生伸着左手臂，上面有三道口子，两个护士一起处理。托盘里盛了好几团纱布，染血的，触目惊心。
“这道太深了，要缝。”护士说，“警察同志，请你们去外面等吧。还有这个小姑娘，你的伤口处理好了，也先出去吧。”
许橙只擦伤了手掌和膝盖，不算严重。林凡的情况很不好，手臂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染得校服全是血，斑斑驳驳红了一片。
警察到的时候，王家豪已经被打得醒了酒，蜷在地上求饶，远远地丢着把染红的小刀。他身上没刀伤，林凡是赤手空拳揍的。
真有刀伤的人，沉默地坐在马路牙子上。
“不要怕，王家豪会被拘留的。”这是林凡和许橙说的第一句话，语气还是那么淡。
许橙的眼睛下雨。
雨下个不停，大有滔天之势。林凡想，女生果然是水做的，一哭起来没完没了。他疼，正好转移注意力，数眼泪到底掉下来多少颗，三颗四颗五颗……
数着数着，不想再数。雨一直下，连他的心也跟着她湿漉漉。林凡从没安慰过女生，很没有经验，只能说：“好了，你别怕了。”
看起来没有用，只好添上：“王家豪欺软怕硬，我把他揍了一顿，他之后又会被拘留一段时间。你放心，他不敢再招惹你了。要是再有，我就把他揍得站不起来。”
还是没用，因为许橙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哭着说：“林凡，你该多疼呢？”
她在哭这个？这有什么好哭的。
“不疼，别哭了，死不了。”林凡说。
可许橙吃软不吃硬，林凡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难题，只会很蹩脚的解法：“至少脸没破相，这伤不严重，等下包扎好就没事了。”
许橙知道不该哭了，擦擦眼泪，可到了急诊室，白炽灯下清晰看到鲜血淋漓的伤口，她的眼睛就又湿了几遭。
走出急诊室，高个子警察问许橙话：“小姑娘，你和小伙子是什么关系，同学吗？”
是高一的同班同学，许橙如实回答。
警察说：“好，具体的等下做笔录，你还有个女同学已经做好笔录回家了。你们云中现在还上学呢？晚上要注意学生的安全问题！”
不是因为云中，是因为她。坐在冷冰冰的长凳上，许橙把整个人缩成一团。
林凡出了诊室，眉头丝毫不皱，看上去像个没事人。他捞过许橙抱在怀里的校服外套，往身上一套，伤就都遮住了。
“你给你外婆打电话了？”林凡提前截住许橙关心的话。他们是未成年人，要监护人来接。林凡知道，许橙会先给她外婆打。
许橙“嗯”了声，视线还锁着他手臂。她鼻子眼眶都是新鲜的红，显然刚刚还在哭。怎么这么喜欢哭？林凡伸手，掌心覆住她眼睛。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好想的？我已经包扎好了。”他声音放得轻，少有的温柔。
他掌心覆她脸上，干燥温热，许橙下意识闭上眼睛。这一刻，她的世界被他包围。
许橙忽然安心。
林凡像是季夏一场暴雨，没有预兆地侵入她生命。大雨滂沛，她彻底打湿在雨里。明明早知道这场雨要停，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她该提前避一避这场雨，不能把自己弄得**的，喜欢他喜欢得那么辛苦，又那么难过。
但在重又到来的一年盛夏里，她终于放任自己在雨里，在绵绵长长的忐忑里安下心。
很好，我喜欢的人是你，这很好。就算最后雨会停，我也会心甘情愿地为你一次淋漓。
掌心下，女孩子的眉睫颤动，绒绒似蝴蝶振翅。林凡在想另一件事。
虽然许橙给她外婆打了电话，但一定要监护人来。她的监护人是许静，不是她外婆。
在警局做完笔录，他们可以回家了。高个子警察递过手机，和许橙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必须你监护人亲自过来。”
许橙的动作很慢，妈妈不喜欢她联系她。
胖警察走进来，他是在隔壁询问室给林凡做笔录的，说：“这两孩子是兄妹，她哥刚刚给家长沟通过了，夫妻两一块儿过来。”
高个子警察一愣，许橙也一愣。
外婆到的时候，许橙是呆着的，老人以为孩子吓坏了，抱着她声泪俱下好一阵。哭完了，带她去另一边的询问室给男生道谢。
隔着玻璃，许橙看到林凡。男生坐着，样子和在学校相同，随心散漫。
可是，又很不同。
“这孩子……”外婆喃喃，“看上去有点儿眼熟呢，像谁家的孩子来着？”
没来得及进去，高跟鞋噔噔的声音先一步响起，女人急切询问：“辛苦你们了警察同志，我们家凡凡在哪儿呢？”
那么熟悉的声音。许橙把自己缩到外婆身后，老人直愣愣地看着许静。
夜里凉，许静套了件薄风衣。深夜出门，她只草草涂了口红，其余面孔些许苍白。杜建华却还是一身西服，连领带都一丝不苟。
许橙看着他们，很怯。
看到祖孙两，许静拧起眉，大声斥责：“你倒是在这儿，你哥哥呢？吴阿霞，你怎么不把她管管好啊？”
外婆终于反应过来：“里面那个是——是——凡凡？”
许静不顾外婆说了什么，自顾自骂许橙：“你大晚上不在学校好好待着，跑出来干嘛？要不是有你哥哥，你就被人糟蹋了！”
女人瞥了眼身边人，男人冷着脸，她便继续骂：“看看你把你哥哥害成什么样了？你让我怎么和你杜叔叔交代呢？这么迟了还让我们不省心，你杜叔叔明天一早还要开会呢！”
“妈妈，杜叔叔，对不起。”许橙哭了。
外婆把许橙抱进怀里，也默默掉眼泪。许静待许橙从来是这样，明明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偏当成个仇人。
“不是她的错。”
林凡走出询问室，向吴阿霞颔首喊了声“外婆”，再看向许静和杜建华，脸色冷。
“许橙这段时间通校，是晚上正常放学回家。这件事她是受害者，没有错，是我要和那人打架。至于叫监护人过来，是警察局的流程，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让你们来一趟，毕竟，我知道你们不想做我们的监护人。”
句尾满是嘲讽，许橙的心提起。果然，妈妈僵了脸色，而杜叔叔上了前。
男人抬起了手，许橙的眼泪即刻淌下来。可是意料之外，他没有扇林凡一巴掌，而是拍了拍他的肩，笑着的。
许橙打了个寒颤。
胖警察笑呵呵说：“杜总，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这么迟了，您带着孩子们回去就成。”
杜建华和胖警察握了手，寒暄几句。许橙知道了，在正式的场合，杜叔叔很给林凡留面子，或者说，给他自己留面子。
男人大步离开，许静急忙跟上他，没再和祖孙二人说一句话。
他们都没在乎林凡，林凡也不在乎他们。他不和他们一起走。但这一回，他顿了顿。林凡深深看了眼许橙，疾步跟上杜建华。
杜建华和许静停下脚步。不知道林凡说了什么话，见警察已经不在，杜建华掣住林凡手臂，狠狠把他推进轿车后排，砰地关上门。
他手臂有伤的。
许橙死死咬着嘴唇，泪如洪流。
已经是凌晨，台灯光线捻得很暗。许橙坐在被窝里，外婆坐在她床沿。
“橙子，你妈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你知道她就是这个脾气。”外婆叹息，“今天你杜叔叔也在，有些话她要说给他听。”
许橙抱着膝，“嗯”了一声。
“这么说来，凡凡也在云中上学啊，我还以为他和睿睿一样留在上海。那橙子，你和凡凡是当了同学了？”外婆问。
许橙实话实说：“高一我们是同班同学，但我没有认出凡凡哥哥，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
外婆说：“正常的，你们那时候多小啊，这么多年也就见了那么一回。”
又说：“现在也好，两个人在一个学校，以后能互相帮衬。像今天这事，真是幸好有凡凡在，改天你要多谢谢你哥哥。”
许橙机械地点点头。
外婆说，出了今天这种事，还是住校安全，之后不要再通校了。许橙答应下来。
窗帘没有拉紧，月光泄进来，画在墙上一道微明痕迹。许橙盯着它，一点睡意也没有。
弟弟叫杜子睿，哥哥叫凡凡，哥哥应该叫杜子凡……不对，也可以和妈妈姓。林凡，他跟着林阿姨姓。
手机屏幕亮了，弹出一条消息。
林凡：明天午休时间，紫藤花廊见。
许橙停了呼吸，静静地捧着手机看很久，胳膊都酸了才放下它，平放在心口。紫藤花廊，她想起来她错漏的很多事。
林凡曾经问她，以前我们有没有见过？后来的家长会，他说，如果我真的是你哥呢？
家长会？
冷意从指尖到趾尖，许橙出了薄汗。林凡想在家长会和她说明白，结果最后，他肯定理解成她觉得他当她哥不好，便不和她坦白。
可是他不能当她哥的那个理由……
因为她喜欢他。
她喜欢自己的哥哥？
在理科尖子班门口，林凡坦然笑着说，我来看你。哥哥对妹妹说这些话，当然很正常。
林凡对她好，是因为，他是她哥哥。
许橙失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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