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池清鱼一句话落下，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她紧紧地攥着拳头，背后甚至冒出了冷汗，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因为这几周自己去奶茶店打工挣钱了。
池强都惊讶了，他高高地抬起手来，池清鱼眼睛都闭上了，这一巴掌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半晌，池强冷笑一声：“行，你能耐了，不给看是吧，那你也别想要你这破手机了。”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把那部本就年纪已大的旧手机摔到了地上，他这一下使了十分的力气，手机重重地从空中落到地板上，四分五裂开来，有碎片扎到了池清鱼的小腿，但她没有躲闪，眼神静静地看着摔碎的手机。
很荒唐，她那一瞬间冒出来的想法竟然是，假期过后姜昱驰又要缠着问她为什么一句话也不回他了。
池清鱼眼睫颤动，低着头，嘴唇咬得都出血了，嘴里一股铁锈味。
池强看她这一言不发的样子，气冲冲地走到屋外去拿了一把扫帚，直接从门那里砸到池清鱼的身上，也砸到她脚边那摞堆成小山的衣物、物品上。
池清鱼被砸得一个踉跄，肩膀和右手臂都被砸得很痛，但还是沉默，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蹲下，就好像在某个秋夜生出了一身折不断的硬骨。
“好好好，我是管不住你了，自己把东西收拾了，明天六点和我去拉鱼回来！”池强气急了，但是他心里从中秋那晚一直有挥之不去的隐隐恐惧，于是他没有再发难，径直走向自己房间“轰”的一下关上了门。
池清鱼在看见他进屋的时候才卸下浑身的劲来，一直撑着的腰背也忽的塌下来，她滑落下去跌坐到地上，抱着自己那堆衣服，身边还有一个扫帚。
就像一个等待被扫走的垃圾。她终于忍不住，抱着衣服流下了眼泪，模糊的视线里是被摔成零件的手机。
第二天凌晨四点半，池清鱼被池强叫起来去另城郊拿货，坐在池强拉货的三轮车车斗里时她还没睡醒，时不时打个冷颤，整个人都是冰的。
她体弱，已经入秋的小城季节变化又大，早上四点是最冷的时候，哪怕穿了两件衣服了也没抵住坐车斗里刮刮吹的冷风，一张脸都给吹得通红。
更别说昨晚她还发现自己生理期到了，小腹也时不时痉挛着疼痛，她只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坐在三轮车角落里，尽量少吹点风。
池强在红灯停车时看了她一眼，啧了一声，声音混着柴油的气息滚来：“坐那装啥？风还能给你刮没了！真是赔钱货，干什么都不中用。”
池清鱼没搭话，抱着腿等小腹的疼痛过去。
好在织水县不大，她没在冷风里吹多久，就到了他们起大早赶来的目的地，城郊的活鱼批发点，鱼贩子基本都在这里进货，一箱一箱的打氧泡沫箱堆在仅有个大棚的批发点水泥地上，都是外地冷链车夜里送来的。
必须要来得早才能用最少的价格拿到最新鲜的货。
这几天是节假日，池强说人流量大，但是家里雇的小张家里有事要回家两天，才叫了池清鱼一起来。池清鱼猜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昨晚才没有打自己。
到了批发点，池强招呼着池清鱼下来，池清鱼嘴唇发白地从车斗上跳下来，天色还暗着，一点暖意都没有。
池强难得发了点善心，把外衣脱下来披在池清鱼身上，说：“别哆哆嗦嗦了，其他人看着像什么样子！快穿好了跟我来搬货，你李叔已经给我们送货来了。”
他家是从爷爷池开明那辈就开始干卖鱼的行当了，这个店铺也是爷爷留下来给池强的，自然也积累了不少人脉，肚腩肥大的李叔就是其中一位，每一次池强拿货都是从他这里。
池清鱼不喜欢这位李叔，因为李叔总是盯着她看，上下扫视的眼神让她特别不舒服，她也经常听见李叔跟池强说什么“你闺女长得真水灵”“要不之后嫁给我家来，我们喜上加喜”这一类的说法。
但是池强指挥她去帮忙搬泡沫箱的时候她还是乖乖地去了。
一个泡沫箱里约摸二三十斤，对青春期的女孩来说很重了。池清鱼不是没搬过，只是现在需要忍着生理期的疼痛，难免走得有点吃力。
“搞快点啊，你这个速度搬过去还卖什么？卖死鱼吗！”池强一趟就能扛两箱，在背后踹了池清鱼一脚，骂道。
池清鱼差点没站稳，磕到了车斗的护栏上，咬着牙把装鱼的泡沫箱抬上去了。
李叔个子不高，在背后站着，视线若有若无地就飘到池清鱼的背影上了，他呵呵一笑露出老烟枪的黄牙：“哎呀强子你就不要为难人家小姑娘，你看这哪有让女儿干活的，能帮忙就不错了。”
“这就是她的命！我倒希望是个小子，女的最不中用。”池强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把最后一趟泡沫箱搬完了，招呼池清鱼上车斗坐着，扶好泡沫箱别让鱼蹦出去了。
池清鱼在搬运过程里出了汗，把衣服脱给了池强。她手臂都酸软无力了，爬上车斗的时候觉得自己也是泡沫箱中的一个，比那些在箱里蹦来蹦去的鱼更无力。
“哎要不要来我家坐会，请你闺女吃顿早餐！”李叔在后面殷勤地喊道。
池清鱼缩在泡沫箱旁边，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李叔，没搭话。池强回了句不了，车子启动，在呛人的机油味里扬长而去。
颠簸中，有了泡沫箱挡风的池清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菜市场门口，天色已经露出鱼肚白了，菜市场也热闹起来。
池强绕到菜市场后面人少的停车的地方把车停下来，让池清鱼帮着一起把鱼搬到店里。
搬鱼，下坡，丢池子，打氧，一条条滑腻的鱼就在一方拥挤水池活下来，咕噜咕噜地冒泡，甩尾时溅起慌乱的水滴。
她把水槽前挂的板子取下来，按池强讲的新价格重写了个价格表挂上。
板子摇摇晃晃，她如过去很多天一样坐在了鱼槽后的小马扎上，肚子还是痛。
-
“好饿啊姜哥——我要去吃早点姜哥——”大清早八点，生物钟响了的田毅金从最里间的床上爬起来，丧尸一样啪叽一下贴到了姜昱驰睡的那间紧闭的房门上，要死不活地嚷嚷道。
叫了半天无人应答，只把和他同睡一屋的谢旭升闹醒了，谢旭升慢吞吞地走过来，打了个哈欠：“你叫不醒他俩的。”
这俩之前在原来的高中是同桌，被班主任称为两尊睡神，有时候能睡到老师把他们的脑袋提起来。
“那怎么办啊旭哥，我肚子饿。还找不到附近有什么吃的。”田毅金耷拉着嘴唇，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
谢旭升无奈：“走，去楼下找找。”
于是姜昱驰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看见的不仅是在抱着豆浆油条吃得不亦乐乎的田毅金和谢旭升，还有倒在沙发上淡淡地投过来一个眼神的陈唐英女士。
姜昱驰睡饱了，没有起床气只有懵逼，摸了摸鸡窝一样的头发，站在那里看了三人半天。
“哟怎么没睡死你，我教你这么对待客人的？”陈唐英眉毛一挑，抱着手臂质问，顺便说了她是怎么在回家路上捡到两个差点找不到路回来的流浪娃的。
她从小最在意的就是姜昱驰的礼数和行为处事，结果姜昱驰也不知道朝着哪个方向肆意生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姜昱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们没叫我啊。”
“你看你手机。”谢旭升回他。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嚯，十多个未接来电。
“没听见没听见，妈你怎么回来了？”姜昱驰打了个哈哈混过去。
“这是我家我不回来谁回来？”陈唐英反问。
姜昱驰被咽住了，默默地走去厕所洗漱。
郑磊紧随他其后也起了床，出了房门看见陈唐英也是一惊，然后规规矩矩地喊了声阿姨好。
姜昱驰洗漱完了出来坐到沙发上放空，忽然又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昨晚睡前发给池清鱼的消息一条都没回。于是他打开手机又发了条消息过去。
宇宙无敌帅哥：醒了吗？
没有回复。
“行了，姜昱驰你自己招呼他们，我在这你们玩不自在，先走了。”陈唐英看起来就是来打个照面的，反正自己在几个小孩畏畏缩缩像鹌鹑一样就起身要离开了。
“妈，回来吃晚饭呗，或者去……”姜昱驰不太好意思，问道。
“行，晚上我要吃番茄火锅。”陈唐英丝毫没客气，直接点菜了，然后砰的一声就离开了。
“阿姨还是一点没变。”看见这一幕的其他三个人呆滞了下，然后田毅金愣愣地感叹一句。
姜昱驰耸耸肩：“可不是，我都成放假期间的专职厨师了。”
四人又插科打诨半天，因为郑磊和姜昱驰饿了所以出了门。
到了楼梯间，田毅金突然提起昨晚的事情，语出惊人：“姜哥，话说，我是不是要有嫂子了？”
姜昱驰早上慢半拍的神经琢磨了下嫂子这两个字，然后炸毛了：“什么嫂子，八字还没一撇呢，不是，我哪里跟你们说有喜欢的人了。”
郑磊搭上他的肩膀：“兄弟我懂，你只是口是心非，不会是人家瞧不上你吧？”
“懂个锤子你。”姜昱驰昨晚被他们逼问半天什么也没说，只是说有个感兴趣的人以后就没讲了，这会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头疼。
“我们今天去哪？”谢旭升没有像另外两人那样八卦。
“随便带你们逛逛。”姜昱驰自己也说不出个好玩的地，随口说道，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听说附近有个游乐园，还可以爬山，他打算带这三个去一趟。
“那我们中午和晚上在哪吃饭？”田毅金眼里只有吃饭，问道。
“中午下馆子，晚上我做。”姜昱驰回答他。
郑磊笑了：“可以啊，看来你比我想象中适应得快。”
“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是谁。”姜昱驰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上，扬着调子说。
于是这一天就变成了四人在外面百无聊赖地逛来逛去，但因为织水县的小吃真的很好吃，民风民情也挺有趣，田毅金一路吃吃喝喝已经爱上这地了。
郑磊评价说是因为田毅金平时没吃过民间小吃，才会觉得什么都津津有味。
中午回去休息一会后三人又吵吵闹闹地要跟着姜昱驰去买菜，姜昱驰觉得身边好久没那么热闹了，神采飞扬了不少。
等走到菜市场门口时，姜昱驰忽然有些紧张。田毅金因为不喜欢菜市场的味道还有洁癖，谢旭升陪着他在菜市场外面瞎逛去了，陪着姜昱驰进来的就只有郑磊了。
他状似无意地和郑磊聊天，实际上心早就从最前面的挑篮子卖的蔬菜飞到了后面半坡上的肉类区，飞到了鱼店里。
池清鱼一整天都没回消息，是不是因为在忙？
姜昱驰第一次有喜欢的人，第一次体验这种奇妙的靠近就会全身细胞又举旗欢呼又畏缩不前的感受，只觉得一阵电流窜得身上麻痒，但又找不到具体是哪里。
反正不得劲。要见到那个人才行。
“你干什么呢，心不在焉的。”郑磊都在帮他挑菜了，问完价格抬头看见正在神游的姜昱驰，没好气地问道。
姜昱驰回过神来，蹲下来接过装菜的黄色塑料袋，付了钱。
他又带着郑磊周游在各个摊位，买了一堆素菜，脚步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肉类区那个方向。郑磊跟着他提了双手的素菜，眯着眼问：“你落魄到这地步了吗，请我们都不买肉。还是说你变成素食主义者了？”
姜昱驰被赶鸭子上架，倒想倒不想地转向了池清鱼家在的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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