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昱驰很不自在，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郑磊有眼睛，并且很了解好友的脾性，这会就差把问号安姜昱驰脑袋上了，一路上跟着走路都要同手同脚的姜昱驰转向菜市场的上坡。
然后他看见姜昱驰在买了几斤牛肉后转身去一家破破烂烂看着是卖鱼的店里去买鱼，卖鱼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白净、和他们班上他觉得最漂亮的苏媛都有的一拼的女孩子，就是看起来脸色很苍白。姜昱驰背对着他和那个女生说话，说了好几句都还没买上。
郑磊嘴里嚼着口香糖，刚想走过去时，从里屋突然走出来一个看起来不修边幅的大叔，拎小鸡一样把站起来拿渔网捞鱼的女孩丢到了一边，嘴里骂着什么他听不懂的方言，然后女孩一个没站稳，撞到了旁边的货架上。
咚的巨大一声，郑磊和其他过路的人一样愣在了原地。
但这场景里除了当事人以外有一个是没有愣在原地的，那就是他的好哥们姜昱驰。
郑磊事后想起这个画面还是觉得很荒谬，非常不适合安在姜昱驰这种不爱管闲事的人脑袋上，并且很像一出八点档的狗血家庭肥皂剧。
他看见姜昱驰气势汹汹地走了进去，一把将女孩护在了自己身前，所以那个大叔砸过来的东西并没有落在女孩身上，而是结结实实落在了少年挺拔的背脊上。
然后姜昱驰很大声地和那个大叔对峙了两句，最后匆匆忙忙地把女孩从鱼店里带出来了，丢给他一句“走”，然后自己揽着女孩的肩膀走了。
整个场景里女孩都没有什么声音，哪怕是看起来很重地落到地上的时候，就像一个漂亮但任人摆布的展柜娃娃，只在姜昱驰和他说话的时候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巴掌大的鹅蛋脸，很澄净的容不下一点杂质的眼睛，但是是灰败的，真就只是看了一眼，没什么感情。
只需这一眼，郑磊就迅速地把这个女生和之前姜昱驰跟自己打探那些对上号了。
姜昱驰就不一样，他那一双大眼睛什么也藏不住，眼眶激动得红了一圈，眼里有愤怒有不忍有后怕有紧张都一清二楚，和郑磊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暗哑的。
“哦……哦，等等我啊卧槽，你真牛逼。”郑磊的脑容量也没比外面的田毅金大多少，这时已经宣布宕机了，他着急忙慌地追上去，诚恳又震惊地评价了句。
姜昱驰破天荒地沉默，眼神时不时落到怀里垂着眼的女孩身上，他走得很快，郑磊都跑了两步才跟上他。
“不是，你就这样把人带走了？没事？”郑磊反应过来，一边看着这两人一边回头看几眼，生出一种在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的荒诞感，自己还是为虎作伥的那一方。
“吵死了，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姜昱驰被烦住了，分出精神回了句嘴。
“牛逼。”郑磊的脑子已经抖不出其他东西了，又感叹了句。
姜昱驰看了他一眼，一点没平时和他们瞎扯的样子：“别在姑娘面前说脏话。”
一句话给郑磊干沉默了，他严重怀疑发小被夺舍了。
就这么沉默到了菜市场门口，正等着姜昱驰和郑磊买菜出来的田毅金和谢旭升看见了他两和姜昱驰带着的人，另外两人也沉默了。
田毅金脸圆圆的，因为惊讶而瞪圆的眼睛更是圆，他看着姜昱驰和女孩走过来，嘴巴一张：“这是嫂……”
“别问，别说话，后面跟你们解释。”姜昱驰知道他嘴里蹦不出什么好话来，当机立断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他把菜全部给了郑磊后就径直略过他们三，带着怀里的人在路边拦了辆车，上车的时候不自在地说了句：“你们自己打车去我家，等我一会。”
出租车上只有他们两了，姜昱驰才仔仔细细地把池清鱼拉过来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焦急地问：“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到了，去医院还是回家？”
池清鱼还在晃神，似乎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停留在刚才池强说她半天干不好事情然后走过来把她丢开，自己撞到货架上头晕目眩的那个瞬间。
姜昱驰看着她，然后和出租车司机说：“去医院。”
窗外景色飞驰，清爽的风打在池清鱼脸上，她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刚才有人跑来站到了自己面前，对池强说着什么家暴是犯法的，一个劲问自己有没有事，拉着自己手腕离开了鱼店。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她头晕目眩的世界再次聚焦的时候，面前已经只剩姜昱驰头发飞扬的背影了。
怎么总是姜昱驰。
她低着头装蘑菇，其实刚刚姜昱驰来买鱼的时候她也是不想和他聊天的，但是还是忍不住同他磨蹭了好一会。
姜昱驰还保持那个把她揽在怀里的姿势，少年身上的气味张扬跋扈地侵袭每根神经，身上也是暖呼呼的，这会小心地伸过手来把她的刘海掀起来，看着她额头上磕出来的伤倒吸了口凉气。
他把池清鱼的脑袋按在怀里，声音哑哑的，仔细听又是在颤抖：“没事了啊没事了，疼不疼？”
池清鱼本来没有太大的感觉，被他一直问一直问，顿时觉得额头的疼痛密密麻麻地传上来，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姜昱驰一直以来心里的猜测成了真，这会心里全是扎得他不适的刺，连背上被砸的疼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十分钟后，池清鱼被姜昱驰带着下了车，站在医院门口闻到消毒水味道时她才回过神来，拉了拉姜昱驰的衣角，站在原地不愿意动弹了。
她不喜欢医院，医院的消毒水味会让她想起小时候陪着受伤的妈妈来看病的时候。
姜昱驰连哄带劝地和她说话：“我们就去随便看看，让医生处理一下伤口，不然留疤了怎么办？你放心，我带了钱，要是你觉得过意不去就像之前一样给我打张欠条，好不好？”
池清鱼说不过他，也没办法对着姜昱驰的眼睛说出拒绝的话，半推半就地被他拉进去了。
然后她就看着穿着件黑色冲锋衣外套的姜昱驰帮她忙上忙下地挂号、缴费、带着她找到医生，又在医生询问她的伤势时帮她用借口掩盖过去，少年一直虚虚地牵着她的手腕，手上的温度烫得她有几分难过。
“在哪里撞到的，这么不小心，这个伤口要缝针的，我给你开一张单子缴费完去隔壁治疗室等着我。”医生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医生，戴着口罩，掀开额头看见她头上那明显皮肉绽开的一道短短的伤口时皱了皱眉。
姜昱驰站着池清鱼坐着，他在旁边点头点得殷勤。
男医生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又问了句：“多大了？”
这次姜昱驰开不了口了，因为他不知道。池清鱼自己答道：“十七。”
“行，”男医生敲下了回车键，旁边的打印机就吐出纸张来，他把那张单子递给他们两：“拿去缴费。”
姜昱驰接过了单子。
等到缝针的时候，姜昱驰比池清鱼还紧张，在她旁边替她捏了把汗，紧张得手都冰凉了。
医生见状笑着叹口气：“小男朋友那么紧张做什么？她这个伤口就缝几针就行了。”
两人这会都没反驳这个称呼，因为注意力都在医生的动作上了。
池清鱼说不紧张也是假的，她之前都没有来医院缝过针，但是因为生病打过针，印象里的疼痛让她对针这种尖锐的物品非常忐忑，她手心都出了汗。
医生来给她往伤口上消毒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战栗了下，捏紧了拳头。
幸好医生动作很快，她没有受痛多久就缝好了。旁边姜昱驰看终于结束了又舒了口气，觉得之前自己打针都没有那么紧张过，一直想伸过去让池清鱼握着的手最后也没有伸过去，默默地又缩回来了。
“可以了吗医生？”姜昱驰问道。
医生点点头，收拾东西到铁盘里：“可以了，三天后来拆线，最好别碰到水了这几天。”
池清鱼自己点头了，而后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和姜昱驰离开了，她是真的一点不喜欢医院。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对姜昱驰说了句谢谢。
她以为无人会帮助的困境里闯入了一个姜昱驰，还一路照顾着她来医院处理好了伤口，池清鱼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帮助自己了。
姜昱驰摸了摸鼻子：“没事，都是同学，刚刚那个是你爸？”
他问出了一路上都想确定的问题，还是因为看见池清鱼状态好点了才敢问出来。
池清鱼犹豫了下，还是点头了。
“那你妈妈呢？”姜昱驰问，他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池清鱼的妈妈，在鱼店也没有看见，而且那么大的阵仗，当母亲的就不出来护一下女儿吗。
两人行至医院门外了，织水县秋天多雨，这会阴沉的天落下雨幕来，两人的脚步停住了，这一个问句也跟着落入雨声里。
池清鱼眼神闪烁，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才开口：“走了。”
姜昱驰心里一咯噔。
走了是什么意思，离婚了还是去世了？他不敢再问，外面暴雨如注，他和池清鱼紧挨着分享体温，在偌大的雨幕里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很深的无力感和雨一样砸到心间，他一下子被淹得喘不过气来。
池清鱼这会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她咬着下唇靠在医院的柱子上，脸色不太好看，所以都没有注意到在旁边瞎琢磨的姜昱驰。
“下雨了，要不去我家吃顿饭吧……池清鱼你怎么了？”姜昱驰纠结了下，不太想现在就把池清鱼送回去了，他觉得池清鱼回去的话她那个看起来就不面善的父亲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得让陈唐英来帮个忙。
他边想着措辞边看向池清鱼，发现她靠着柱子苍白得像个纸人了，眼睛都要闭不闭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虚化进漫天的大雨里了。
姜昱驰给吓了一跳，连忙问人怎么了。
池清鱼早上那会在车上着凉了，又加上方才情绪太激动，这会生理期的疼痛像浪一样卷上来，只觉得小腹里装了一个卷筒洗衣机，滚来滚去的疼痛。所以她都没力气回姜昱驰的话，只是靠在柱子上，眼睛都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又胃痛了？”姜昱驰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只觉得这女孩是小纸人，他都不敢随意动弹，但是看着池清鱼一直不回自己也是着急了，他都想打横抱把她又拐进医院。
姜昱驰一向是想到什么就会做什么，想着抱进医院也确实伸出手了。
池清鱼突然双脚悬空被吓一跳，下意识搂住了姜昱驰的脖子。她反应过来后无奈地拍了拍姜昱驰的肩膀，有点难以启齿地开口：“……不是，生理期。”
姜昱驰听见她的话，呆呆地抱着她反应了下，半晌才“哦”了声。
路过的拿着药的阿姨看见一个帅小伙抱着个女生，一脸没眼看地走过去，用方言说：“啧啧啧，现在这些小年轻哦，感情好也别在医院门口挡路。”
姜昱驰慌乱地把她轻手轻脚地放下来。
雨还在下，两人头各自偏向一边，闷不作声地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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