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合拢,林知闲瞥了眼身旁站着的沈慎,下意识蹭了蹭鼻尖。他放下手,低头捋着衣角。那处始终有一道不起眼的折痕。
沈慎注意到林知闲的小动作,眼里的关切转为了然。
他知道林知闲在尴尬,目光落在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上——3,4,5……等数字跳到“9”时,电梯叮的一声响了,沈慎松了口气,忽而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憋着。
林知闲租的公寓房号是906,趁林知闲开锁的功夫,沈慎往那门牌号上多瞅了两眼,再一转头,就看见屋内亮起的灯光斜斜割开脚前的地砖。蹲在鞋柜前的林知闲正低头给他拿拖鞋,单有一段洁净脖颈对着他。
沈慎站在暗处迟迟未动。他攥紧双手,克制住想抬掌覆住那段柔软的念头。
双手攥到发麻,他杵在原地,想抽脚离开,一双拖鞋已经放在面前。
“喏,进来吧。”视线往上,林知闲头垫在膝头,碎发的投影在额上摇晃。
“家里没怎么收拾,你先坐沙发上吧,我给你倒杯水……沈慎,你要不要温水?”有其一必有其二,林知闲喊沈慎时没再卡壳。他摇摇手里的玻璃杯,打算扭身,一只大手猝不及防地伸了过来,把那只玻璃杯截胡了。
沈慎站在他身后,气息若有若无圈住他,害得他手心浮起虚汗。
“你是伤员,不用招待我。”沈慎说着,将灌满温水的杯子塞回林知闲手里,“去吃药。”
温度隔着杯壁渡入掌心,林知闲一阵脑热,晕乎乎地顺从沈慎坐到沙发上,等沈慎把对应药量的药抠出来放到他手心。
“一粒粒吃别一口闷。”沈慎抢先摁住林知闲手腕,眉头微微蹙起,“你喉咙浅。”他淡淡补充,却让林知闲面颊滚烫,像是烧晕了。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喉咙浅?
林知闲没敢多想,把手里一把药分批吃完,一低头,见沈慎半身俯在茶几上,正在一张便利贴上写着什么。
他买的这件公寓不大,是个单人间,因为有个小餐厅和厨房,客厅的空间相比别的户型要小一些。他每天下班只往房间钻,也就不在意客厅的大小。现在沈慎来了才意识到两个大男人坐在这条沙发上格外拥挤局促,沈慎那两条大长腿为了塞进茶几与沙发间的空间不得不别扭折起。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那张便利贴突然递到眼下。
“医嘱,和联系电话。”沈慎站起来,“医生建议你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扰你了。”
沈慎语速很快,这么简短一句话,林知闲需要花了点神才跟上。他怔愣仰着头装作还在反应的模样,手里脆弱的纸片却被捏紧,抖得嚓嚓响。
时隔七年,沈慎的离开还是从容决绝。
可他呢?当初为了不去惦记那远走的人,扎进学业中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这一回想,竟有酸涩翻涌至喉。
林知闲咬紧唇,跟着站起来说道:“好,现在也很晚了……我也要洗澡,收拾一下。”
沈慎面上蓦然浮现不悦:“你现在生病,还是别洗澡了吧。”
“不洗澡我难受,身上一股酒气。”林知闲偏过头,余光却偷偷注意沈慎的表情,见那人如他所料地拉下脸,才继续说,“明天还要上班呢。”
沈慎半天没回答,用两道审视目光盯了林知闲许久,才无奈地一屁股坐下,双腿缩回狭窄的空间里:“你去洗吧,我等你洗完。”
“啊?”
沈慎掀起眼皮,虽是坐着,汹汹气势向林知闲劈头盖脸压来:“你万一晕在浴室了怎么办?”
“不会吧。”林知闲连说这话的底气都不够,再加上他本就是想借这个看看沈慎会不会心软再留一阵,此时的沈慎是正中他下怀。
“那我今天累了,在你这多歇会,成么?”沈慎不和他多争,转而说,“你明天一定要上班吗,不能请假吗?”
林知闲突然觉得沈慎的语气很好笑。他都想贪心多问一句,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些呢。但他又不敢,怕把人点醒后立刻跑了,于是一个劲点头说能请假,然后收拾好衣服进了浴室,临关门还借着玻璃反光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缩着的沈慎。
他还没见过沈慎这般模样,连洗澡时都还在猜测沈慎会干什么,甚至忘记时间。
直到门被敲响,一道闷闷的声音传入脑海:“林知闲,你晕里头了吗?”
林知闲回过神,发现双手皮肤已经泡得接近透明,皱皱巴巴的像对他苦笑。
但幸好,也泡去了右手的戒痕。
林知闲光着脚啪哒啪哒走到门边:“没晕,已经洗好了。”
他快速套好衣服,一开门和沈慎撞对眼,略显尴尬:“没留神多洗了一会,没想到你真一直等着啊。”
他好像听到沈慎冷哼了一声,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去,沈慎却已经擦肩而过,卷乱周遭流动的气流。
一股温吞暖意毫无预兆钻进鼻腔,粗略判断是香油暖化后的挥发的气味,丝丝缕缕地散入空气里。
他立刻跟上,发尾滴落的水珠落在足迹边上,像一串尾巴。
原来沈慎给他煮了一碗鸡蛋挂面,上头洒点葱末,溏心蛋圆嘟嘟地卧在面上。
“在车上听到你肚子响了,吃点再去睡觉吧。”沈慎将舌尖抵住齿间片刻,才说:“不知道合不合你现在的胃口,也可以不吃。”
他双手抱胸,这回语速又变快了。
林知闲坐到桌前,拾起筷子戳穿晶莹透亮的蛋白,让里头的溏心渗入面间。他把筷尖含进口中,声音带点含糊:“我记得我第一次跟你对话超过十句的那天,我也感冒了。”
他很少把鬼使神差的念头说出口。
但他又想,想让沈慎跟着他一起回忆起七年前的绵绵雨季。
他垂下眼,不愿面对地将头埋得更深。
那时竟也是清明,冷暖空气在广州上空交锋不久,阴雨绸带般泄落,粗钝的春风无法将其剪断。
他还会因为思念奶奶而在扫墓前后的这段时间愁容,因此早上的物理课走神没跟上。他们物理老师是年级里出了名的快嘴,讲得很好,但需要绷着注意力维持一整节课实在是折磨。他本想找老师一对一,却一整天都没蹲到物理老师,反而在办公室遇到好几次沈慎。
沈慎身兼数职,经常来办公室很正常。
而他呢?
面对沈慎的好奇心,林知闲把目的全盘托出,于是他现在等着那个说会在放学后教他题的家伙。
只是他不确定沈慎还记不记得,因为沈慎是个爱乱下承诺的人。
林知闲撑着脑袋,在旁人眼里是副被题目难倒的模样。他想得专注,殊不知一个身影从后门晃进来,熟悉的柠檬皂香溜到他身边:“这题你不是会写的吗?”
椅子脚在地上擦出刺耳的声响,面前的少年笑得无奈,将额前微湿的头发往后拨了拨,任白炽灯铺亮他的面容。他两眼烁烁,吸引人回视,然后发现眼下的小痣。
时隔七年再想起那天沈慎的赴约,林知闲发现他竟是记忆犹新,对那张笑脸仍然不知所措。
他很想知道沈慎是否像他这样深刻记得。
餐桌上只有林知闲吸溜面条的声音。他吃得很慢,心不在焉地等沈慎回答。
“面条还合胃口吗?”沈慎终于开口。
林知闲立即点点头,嘴唇上的汤渍泛着光。他想开口称赞,却被沈慎打断了:“跟我家阿姨做的面相比呢,哪个更好吃?”
这问题翻出林知闲更深的回忆,他想起那天和沈慎学习完后,因为雨没停,他早上和家里人争执后一时脑热就忘记带伞,最后是跟着沈慎一起回的家,沈慎家的阿姨给他做了一碗卧着溏心蛋的面条。
而沈慎以为他不说话是差劲得难以相较,深深叹了口气说:“不用想了,吃完就去睡觉吧。”
“已经很晚了。”沈慎说。
墙上的电子挂钟显示快近十二点,林知闲听出沈慎打算离开,却也不好再留。
他目送沈慎走进电梯,外头的声控灯熄灭了他都还不肯转身回屋。
药效逐渐发作,林知闲再怎么想深究这个问题也无法。
他走回客厅,捡起茶几上的便利贴,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好一会儿。幸好拿到联系方式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再见面。
林知闲临睡前有收拾东西的习惯,不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里他是不会上床休息的。想起在车上摘掉的戒指,他掏掏裤子口袋,指腹轻松探入底部搜刮着,却只摸到了缝线。
脑袋里的睡意顿时清出大半,他急忙将两只口袋都扯出来,像一对耷拉着的耳朵。
还是空空如也。
林知闲登时觉得心情如坠冰窖,刺骨的寒意如有无数蚂蚁啃噬。
戒指不见了。
他并不惋惜戒指遗失,毕竟这压根不是什么爱情的凝结。
戒指是他搪塞张思望相亲的幌子,带回家见家长的女生也是他请来的演员,小青不过是个化名。
他认为催婚总好过被骗去相亲,虽然这不是件上策,但算根救命稻草了。
这真相只有他、赵瑞睿还有小青知情。
林知闲双腿乏力地跌坐在沙发上,只能祈祷戒指是掉在某处路边。他看向阳台外浓郁的夜色,马路上偶尔驶过一辆汽车。
对,沈慎应该早就走了,这说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缓缓躺下,勉强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睡意削减他祈祷的力度,但他叨念着的人还是坐在驾驶座上打了个喷嚏。
屈起的骨节抹了把鼻尖,沈慎心想回到家还是要冲一杯感冒灵预防一下传染。
他摊开掌心,因为打喷嚏时不自觉地攥拳,掌心的皮肉被戒指硌出一圈红印,罪魁祸首还在车内光的照耀下得意洋洋,点缀着几颗彩光。
沈慎思考时会下意识撅着嘴,这是他高中时模仿林知闲模仿出的后遗症。虎牙戳入翘起的唇尖,直到痛感占据上风才松口。
他当时坐进车,并不想那么快踩下油门从情绪中脱身,于是多扫了两眼副驾驶座,意料之外的,地上一圈泛着银光的东西这般跳进他眼帘,和现在卧在掌心一样嚣张。
他为捡起戒指前还希望是枚易拉罐环的想法而讥笑。
沈慎迅速找出了戒指的失主,因为这辆车前天才送去洗过,目前为止副驾驶座只坐过林知闲一位。
或者说,这辆车的乘客只有林知闲。
林知闲敲他车窗时他还好奇,等林知闲咳嗽时他便有点明了。估摸是打了网约车的林知闲上错车了。
好巧不巧,上的是他的车。
后面又知道林知闲手机没电关机,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林知闲感冒,本就头脑不清醒,又是匆匆记下车牌号,逮到个差不多的车就当成自己的了。
真是霸道。
沈慎松下肩膀想着,将戒指放进某个储物格中,缓缓踩下油门。
要不要给失主发个招领信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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