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在檀香与药味交织中悄然到达。
当日光再次透过琉璃明瓦，在青石地板上投下规整光斑时，谢怀璋的精神比前两日稍好了一些。汤药的效力与充足的休息，让他衰弱的身体得到了一丝喘息。
晨光恰好，将他苍白的脸映照得近乎透明，却也让他眼底那片幽潭显得更深不可测。他靠坐在榻上，目光沉静，听着门外由远及近的、独特的沉稳脚步声。
门被无声推开，那道深青色的身影如期而至，步履沉稳地行至榻前三步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平淡开口：“三日已过。谢公子，想好如何答复我了吗？”
没有威逼，没有利诱，仿佛只是询问今日天气。
谢怀璋缓缓抬眼，日光恰好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浅淡的阴影。
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声音因久未多言而带着些许沙哑，却异常清晰：
“阁下的问题，学生思考了三日。”他微微一顿，如同在学堂上陈述策论，“‘棋子’或是‘变数’，并非学生能自选的身份。学生如今孑然一身，阁下既是救了学生，相必学生身上自有阁下所需的价值。””
他没有直接回答是否加入，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更务实的方向。
来人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并未打断，静待下文。
“观星阁超然物外，监察非常。学生不过一介侥幸偷生之人，于国于阁，皆无尺寸之功，不敢妄求‘执棋’之位。”他语气谦逊，内容却寸步不让，“然，阁下既愿从必死之局中捞出学生，想必非为怜悯，想必是认为学生这枚‘已死’的棋子，尚有几分可用之处。”
他停顿了一下，似在积蓄力气，也似在观察对方反应。室内唯有檀香袅袅。
“学生斗胆，愿与阁下做一笔交易。”他终于说出了核心。
“交易？”来人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品味这个词汇的意味。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谢怀璋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般的玩味
“谢公子，以你如今处境，拿什么与观星阁交易？？”
这话语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意在打压谢怀璋刚刚升起的气势，将他打回原形。
谢怀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的笑意，仿佛早料到对方会如此回应。
“学生身无长物是实，但命悬一线……如今这条线，不是正握在阁下手中么？”
他微微喘息了一下，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学生用以交易的，并非金银，也非权势，而是…… 信息甄别之能，与局势之见。”
他抛出了自己的核心价值。
“观星阁监察天下，目光如炬，每日汇入的信息浩如烟海。其中真伪混杂，虚实难辨。而有些关键线索，往往藏在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关联之中。”
“但学生愿意，为阁下审视这红尘棋局，提供一个来自'尘埃'之下的视角。” 谢怀璋开始铺垫，他的话语如同在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
他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但那份专注的倾听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谢怀璋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继续道，声音虽弱，却透出一股光脚不怕穿鞋的悍勇：
“学生所求，非是荫庇，乃是一个‘客卿’之名。”
他清晰地道出思虑良久的定位
“学生愿在此养伤，他日若阁下有所垂询，凡关朝野动向、江湖异闻、乃至宫闱隐秘……学生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微微停顿，气息略显急促，但眼神依旧沉稳：““学生野性难驯，恐不堪驱使。若阁下所命，与学生求生之念或立身之本相悖，学生……若强行纳入麾下，非但难展所长，反成阁下负累，亦非学生所愿。”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此言一出，等于婉拒了成为标准下属的路径。
来人深青的衣袖纹丝不动，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他并未动怒，反而似乎被这分“不识抬举”勾起了兴趣，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冷。
“谢怀璋，你是在与我谈条件。”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学生不敢。”谢怀璋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锐利的注视，语气却无半分退让，“学生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强扭的瓜不甜，若心不甘情不愿，纵使勉强为之，也难尽心竭力，反辜负了阁下今日救命之恩。”
长久的沉默。香炉里的青烟笔直上升，直到某一刻，微微晃动了一下。
“很好。”来人终于再次开口，那无形的压力骤然一松，“客卿……”
“谢怀璋，你在试图为自己创造一个既能借力，又不被吞噬的位置。胆量不小。”
“但你须明白，观星阁的资源，从不轻易予人。若不能证明其价值，这交易便随时终止。而终止的后果，你可能承受不起。”
这是警告，也是认可。他默认了这种非传统的合作模式。
“学生明白。”谢怀璋平静地回答，“价值与否，阁下自可评判。”
那人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物，并非此前示意的玄铁符牌，而是一枚触手温润的白玉牌，其上仅以寥寥数笔阴刻了一座小塔轮廓，旁侧以一个古朴篆字书——“客”。
“此乃你客卿身份凭证。在此安心养伤，一应所需，自有人料理。”他将玉牌置于榻边矮几上，“至于你的‘价值’……”
他目光掠过谢怀璋苍白的面容，落向窗外明净的天空，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门轻轻合拢。
谢怀璋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才缓缓向后，靠入软枕之中。背后伤处因方才的紧绷而隐隐作痛，他闭上眼，长长吁出一口气。
日光暖融融地照在脸上，他却只觉后背冷汗涔涔，这枚白玉客牌，不是护身符，而是另一道无形枷锁的开端。
窗外，天光正亮，映得室内纤尘毕现，也映出他眼底深藏的疲惫与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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