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最后一点天光褪成朦胧的灰蓝色。
灰衣侍从按照惯例送来晚膳与汤药,动作依旧规矩沉默。谢怀璋沉默地用毕,将药碗递回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微哑:
“近日……京城中可有什么趣闻?”
侍从垂首,声音平板无波:“回先生,小人终日在此侍奉,外间之事,并不知晓。”
回答得天衣无缝,仿佛他只是个聋哑的傀儡。
谢怀璋不再追问,挥手让他退下。门合上后,室内重归寂静,只有更漏滴滴答答,计算着被囚禁的光阴。
他知道,这间静室看似安宁,实则是另一座更为精致的牢笼。幕后之人在等,等他自己走出第一步,等他自己证明“价值”。
而他的第一子,绝不能是盲目的。
他需要信息,需要确认。不是通过观星阁的渠道,而是通过他自己的方式。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谢怀璋并未入睡。他靠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呼吸绵长,与常人熟睡无异。直到子时过半,远处传来隐约的更梆声,他才缓缓睁开眼。
眼底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未着鞋袜,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静步走到门边,将耳朵轻轻贴在冰凉的门板上,指尖沿着门框与墙壁的连接处,极轻、极缓地移动、按压。
他在感知,而非窥视。
观星阁建筑精良,但他前世督办宫室修缮时深知,再完美的结构,在木材与石料、或不同材质榫卯的结合处,也必然存在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震动传递差异。
他维持这个姿态,如同凝固的雕像。背后伤处的隐痛被他强行压下,屏息凝神,捕捉着门外乃至墙外一切细微的声响,他在寻找的不是缝隙,而是这扇门乃至这面墙实心承重之处,是否可能存在空腔。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唯有更漏声声入耳。
谢怀璋的指尖终于在某处停下——那是门框左上角与石墙的接缝处,触感似乎比其他地方略……“空”一些。
“原来如此。”
他收回手,这“空”感并非结构缺陷,倒像是……一个被精心预留的、极其隐秘的凹陷。
他凑近细看,借着窗外渗入的微光,发现那处木质纹理的走向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形成了一个指甲盖大小、近乎天然的浅坑。
他心中一动,取出了那枚白玉客牌。玉牌在指尖微凉,他将其缓缓贴近那个浅坑。尺寸、弧度,竟是惊人的吻合。
当玉牌完全嵌入凹陷的瞬间——
没有声响,没有机关转动。
但他脚下,靠近门缝的地面上,一块原本与周围毫无二致的青石板,却极其轻微地向下沉陷了半分,随即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浅槽。
槽内并无他物,只有一小卷被压得紧密的、泛黄的皮纸。
谢怀璋俯身拾起皮纸,脚下的石板在他取走皮纸后,又悄无声息地恢复原状,严丝合缝。
他回到灯下,展开皮纸。上面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简洁到近乎抽象的墨线图:蜿蜒的线条代表水道,一个模糊的塔形标记想必是观星阁,而在遥远的另一端,野河埠的位置,被特意画上了一个小小的、如同虫蛀般的孔洞。
没有说明,没有指示。但这已足够。
观星阁不仅知晓他的意图,更直接为他指明了方向——那条被遗忘的水道,确实存在,并且,他们允许,甚至期待他前往。
他将皮纸凑近灯焰,看着它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点灰烬,消散在空气中。
第一步,他已走出。下一步,便是离开这座精致的牢笼,真正踏入棋局。
他吹熄油灯,室内重归黑暗。静坐榻上,等待着黎明,也等待着随之而来的、真正的风雨。
与此同时,野河埠,废弃客栈地窖。
少年蹲在潮湿的角落里,掌心托着那只火红色的引路赤蜈。拇指大的红色小虫触须高频地颤动着,与地上几只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同样通体赤红的小虫相互碰触,仿佛在急切地交流着什么。
少年倏然抬头,雾蒙蒙的眸子在黑暗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银亮的光泽。
“找到了……”少年喃喃低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阿箐被他的动静惊醒,不安地望过来,她们已经被困在这方地窖呆了十天了,为了避免外族人的长相与口音引起祸端,大家都是昼伏夜出,等到夜深再出去探查消息与觅食。
少年抬手,轻轻按在她手背上,示意无事。他能感觉到周围监视他们的人已经开始松懈,而今日小虫传来的消息更让他感到愉悦。
他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入膝间,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轻微地弯了一下。
那个人还活着,冥冥之中他有种感应,他们离见面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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