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阴冷重新包裹住他,空气中腐草的味道此刻竟带着一丝令人安心的熟悉。谢怀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仿佛还未从方才审讯室的威压与恐惧中恢复。但若有人细看,会发现他低垂的眼眸中一片清明,带着雪后初霁的寒意。
他需要维持这个“惊吓过度、濒临崩溃”的文弱公子形象,尤其是在可能存在的暗中监视下。
少年依旧蜷在稻草里,但谢怀璋能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带着询问与不易察觉的担忧。谢怀璋没有立刻与他交流,只是用颤抖的手拢了拢单薄的囚衣,将头埋入膝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啜泣。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直到走廊外巡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又渐渐远去,确认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来打扰,谢怀璋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已不见泪痕,只有一种过度疲惫后的苍白。他挪到少年身边,动作轻微得几乎没有声音。
“他们……等不及了。”他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声音,“年后……便是我的死期。”
少年雾蒙蒙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烁了一下,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听着。
“明晚子时,”谢怀璋继续道,每个字都清晰而沉重,“东南风起,迷雾为号。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少年腕间那愈发明显的青紫色脉络上。
“你的族人,必须准时。我们也……必须成功。”
少年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他摊开掌心,那只引路赤蜈静静趴伏着,尾部的微光似乎随着他的心意,节奏稳定地闪烁了几下,将最终的行动时间再次确认、传递出去。
在这一刻,他脸上那种病弱的迷茫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指令驱散,只剩下纯粹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谢怀璋不再多言,重新靠回墙壁,闭上眼睛。所有的伪装、试探、谋划,此刻都化作了倒数计时的心跳。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偶尔卷过,带走檐角最后几滴雪水。
明日,便是决定生死的一夜。
子时将近,谢怀璋靠墙而坐,看似闭目养神,但每一寸肌肉都如同绷紧的弓弦。他能感到身旁少年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源于一种引而不发的专注。
窗外,风声渐起,开始是低沉的呜咽,随后转为尖锐的呼啸,有力地拍打着高窗的铁栏——东南风来了。
就在风声达到鼎盛的那一刻,少年骤然睁开双眼,那雾蒙蒙的眸子深处,再无半分平日的迷茫,掌心的引路赤蜈周身红光暴涨,随即又彻底黯淡,仿佛燃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少年没有犹豫,将僵直的赤蜈按在自己额头的刺青之上。
没有巨响,没有火光。但牢房外,乃至整个监狱的走廊,开始无声无息地弥漫起一股浓稠如牛乳、沉滞如铅汞的灰白色雾气。这雾霭仿佛拥有生命,迅速吞噬着光线和声音,牢房外的火把光晕在雾中化作一个个模糊的、无力扩散的黄点。
“就是现在。”少年的声音因虚弱和专注而颤抖。
谢怀璋瞬间动了。他不再是那个文弱的公子,精准而迅捷的掏出那块碎陶片,探入牢门老旧的锁孔——前世作为顾怀璟,他因军务需要,深入了解过各类机关锁具。
此刻,触感与记忆重合,他指尖微动,耳中捕捉着锁芯内极其细微的声响。
“咔哒”。
一声轻响,在被浓雾压抑的寂静中,清晰得如同惊雷。牢门应声开了一道缝隙。
几乎在同时,走廊深处传来狱卒困惑而警惕的嘟囔:“怎么回事?哪来的这么大的雾?” 紧接着是另一声呵斥:“小心点!快去牢房看看!”
脚步声响起,但他们在浓雾中失去了方向,变得迟疑、混乱。
谢怀璋轻轻推开牢门,雾气立刻涌入。他反身扶起几乎无法独自站立的少年,将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少年的身体轻得吓人,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谢怀璋单薄的囚衣。
少年喘息着,低声道:“这雾……只能迷惑,杀不了人,也放不倒他们。”他陈述事实,语气里没有抱怨或遗憾,只有冷静的评估。
谢怀璋在浓雾中精准地找到方向,回应道:“如此便好。我们要的是悄无声息,而非打草惊蛇。昏睡过去的人,迟早会醒;而一场无头无尾的怪雾,会成为他们永远查不清的悬案。”
“走!”谢怀璋搀扶着少年,依据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的记忆,贴着冰冷的石壁,向预定的、远离主通道的侧门方向移动。
雾气不仅是视觉的屏障,更像能吸收声音。他们能听到近在咫尺的狱卒如同无头苍蝇般的呼喊,对方却似乎完全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然而,意外总在不经意间发生。
一名身材高大的狱卒似乎摸错了方向,竟迎面撞来!灰雾中,双方在几乎脸贴脸的距离才猛然发现彼此。狱卒脸上的惊愕瞬间化为狰狞,他张口欲呼,手中的铁尺已带着风声挥来!
谢怀璋瞳孔一缩。他身体虚弱,还搀扶着一个人,根本无力硬抗。
千钧一发之际,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动作——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半步,用空着的那只手的手肘,精准而狠辣地撞向狱卒的喉结!
“呃!”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狱卒的呼喊被硬生生截断在喉咙里,整个人捂着脖子踉跄后退,重重摔倒在雾中。
谢怀璋看也未看,扶着少年继续前行。刚才那一击,用的是巧劲和对人体弱点的极致了解,属于“顾怀璟”的战场记忆在绝境中被唤醒。
他们终于摸到了那扇废弃的、通往排污暗渠的侧门。门锁早已被西南族人从外部用腐蚀性蛊虫啃食殆尽。谢怀璋用力一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带着腥味和水气的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浓雾。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门口的动静,或许是纯粹的倒霉——一名在附近巡逻、未被浓雾完全迷惑的狱卒听到了声响,他发出一声高亢的示警:“这边!他们在这边!”
“嗖!”
一支弩箭带着凄厉的风声,从迷雾中钻出,精准地射中了谢怀璋的后心!
他身体猛地向前一颤,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带着少年一起扑倒在地,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成了!” 迷雾中传来狱卒兴奋的呼喊,以及更多杂乱的脚步声向门口涌来。
少年惊骇地看着趴伏在地、背心插着箭杆、一动不动仿佛已无生息的谢怀璋,眼中充满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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