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立强是长安期末考试完的那天去世的,长安还没来得及问成绩,就匆匆忙忙往平河走去。
谢安家门口围着许多人,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长安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只是他不再有往日在学校的从容大方,如今穿着一身孝衣,和来来往往的宾客打着招呼,脸上满是疲惫,却带着几分勉强的笑意。
长安想上去跟他说几句话,又想到他们如今的处境,终究没有走上前去。
晚上,谢家几个孩子跪在家门口,灿然的火光照亮了整条街,烧烬的纸屑随风扬起,伴随着各路亲戚的哀嚎,道士开始念法。
一系列流程走完,已经到了后半夜,喧嚣的平河再次沉寂了下去。
谢立强正式入坟的这天,还在半夜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待到雨稍微小了些,谢家几个当家子抬着棺,谢安跟在后面,膝盖以下都溅满了泥点子。
这几日长安都没找谢安单独说话,只是和父母在谢家默默帮着忙。
二中期末考试完之后三天出成绩,学生还要去学校待一周,了解成绩的同时领取暑假作业。
长安知道谢安心里难受,待宾客走完,他还想跟学校再请两天假,陪谢安几天。但谢安坚决不同意,态度强硬地将长安赶去了学校。
长安在学校没等来谢安看他,却得知了另外一个消息。
这几年很多平河人都不再满足于种地谋生,纷纷向外走去,大部分人跌跌撞撞碰壁几个月后又回到了这里,但也有一部分人抓住机会赚了不少的钱,谢安的堂叔就是其中一个,他在外打拼了三年,和几个同村人决定回老家看一趟。
谢安也是这时候和家里人商量之后,决定跟堂叔出去打拼,他没有犹豫,身上只揣了路费和路上吃的干粮就踏上了离家的火车。
没有了谢安的日子仿佛过得特别快,这期间长安始终保持着遥遥领先的好成绩,个子也像村里的白杨树节节拔高。
偶尔李伟会约他出去逛一逛,长安听他聊自己的女朋友,今天是三班的张艳、明天又换成了五班的王丽.....
长安有了写日记的习惯,但日记本都写着一些小事,像今天吃了什么、睡了多久,家门口白杨树的叶子又绿了......诸如此类。
他像在跟一个不可能的人倾诉,固守着当初的承诺,或许等他登上光荣榜、等他考上好大学,那个人会出现在他面前,说一句“好久不见”。
四月的天向来风雨不定,一周内晴雨变换了四五次。
路上满是雨水冲刷过的痕迹,白杨树抖了抖身子,洒下被雨水打湿的“毛毛虫”。
长安站在家门口,遥望着熟悉的方向,手不自觉摸着白杨灰白的树干,粗糙又黏腻。
白杨树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没有柳树柔软的身子,没有梧桐所寄寓的才思……和千千万万的景和物比起来一点也不炫眼,但它是少年眼里的快乐,几个人比赛爬树,掏鸟窝,捉迷藏;它是少年心里暗藏的欢喜,不起眼的某个树干上刻着隐秘的心思;它是荒凉的大漠里为数不多的绿色,是天将亮未亮时行人的引路灯,是长安藏于心底不能说出口的念想。
长安永远无法形容出自己那天的心情,比自己考无数个第一还开心,比听到清北录取消息还激动。
老师一宣布放学,他就背着书包冲出了教室,晚霞隔着重叠的群山映出他的身影,“柳映湾”的水也变得柔和了起来,中间小小的旋涡卷着几片柳叶跳着曼妙的舞......
长安放下书包,没来得及听顾间的呼喊,就像谢安家飞奔而去。
那曾经无数次徘徊踯躅的地方,如今有了尘世的具象。
他该如何欢迎他们的重逢呢,这一路上长安作了无数的想象,笔记本上近两年的笔墨是他压抑了两年的心绪,近了,那些澎湃的思念却又被他压在了心底。
长安多么希望此刻自己手中能有一面镜子,大半个月在学校的学习他不难想象出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是多么邋遢,可他来不及回去收拾,他想现在就看见谢安,两年,他们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没听到谢安回来的消息时,他还能静下心来学习,如今每一秒、每一米都比凌迟让人难熬。
站在谢安家门口,长安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谢安哥两年应该又长高了许多吧,这次回来还出不出去,他想自己吗?
长安听见谢安正和谢母在院子里聊天,他正准备进去,却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女声,
“伯母,我给您捏捏肩,您这些年辛苦了。”
谢母的声音紧接着想起来,“小婉,你快坐,我们这小地方也没什么招待你的,你千万不要见怪。”语气有些局促。
那道女声轻快而明亮,“伯母,您说什么呢,我们家情况也和你们差不多,哪来的嫌弃不嫌弃的。”
月光倾洒而下,长安的影子悄然顺着门口落在里面,谢安注意到,吼道:“谁在外面?”
长安抬脚走进去,头微微向下低下去,“谢安哥,是我。”
谢安还没回话,谢母就招了招手,笑道:“是小安啊,快进来坐,谢安中午刚回来,他刚也跟我念叨你呢,你们俩好久不见了,正好进来聊聊,我去做饭。”
长安摇摇头,“不了,伯母,我爹刚叫我回去吃饭呢,我就不打扰了。伯母,你们也早点吃饭。”
转身逃跑之前,长安抬起头看了那陌生的声音来源一眼。
谢安没有去追,他的长安本就应该在更耀眼的地方发光发热,他的长安是翱翔雄鹰,是远航的轮船,归属于天空,归属于大海,而不是如他一般在深渊里挣扎,翻滚几圈又沉下去了,荡不起一点水花。
他看着长安瘦削的背影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心上止不住的难过,不像曾经无数次地目送长安离开,知道他就终究会回来,可这次不一样了,他的长安伤心了,彻底不要他了,可是是他做错的,他再也没有开口的立场,不像往日一般说两句软话长安就会像软乎乎的大狗一样扑过来,这次离开就是真的再也不见了,他再也没办法以一个哥哥,或者其他更亲密的立场去干预长安的生活,从今以后他的生活里是平河,是父母妻子,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而长安则会在大城市里辗转打拼,再遇到一个更好的人,那才是可以和长安相配的,而不是他这个懦弱又自私的人。
长安回去之后就窝在了被子里,顾间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深叹了口气。
头下的枕头被泪水打湿,曾经长安以为他对谢安的思念奔腾的江水,现在才明白那是祁连山顶千年未化的积雪,如今到了融化的时候。
之后的两个月长安都没有回去,趁周末的时候找了一份在饭店“端盘子”的工作,跟老板约定好毕业之后干两个月。
李伟也知道了谢安回来的消息,看到长安状态不对,拉他出去搓了一顿。
许久不碰酒的长安反常地喝了一瓶又一瓶,要不是李伟拦着,他能把自己喝胃穿孔。
李伟边喝边听着,把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上叹气,又陪长安吃了点东西,将他拽回了宿舍。
高考前三天,学校给全校高三生放假,长安窝在宿舍里,不打算出去。
他正准备睡个回笼觉,宿舍门被推开,进来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长安坐在床上,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言,最终还是长安的一声“哥”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默的氛围。
长安笑着问,“哥,你怎么来了?”
谢安将一包东西放下,“顾叔叔让我拿点东西给你,我顺便来看看你。”
“吃饭了吗?”
往日的旖旎、思念、难过此刻仿佛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平静。
谢安又叮嘱了几句,让他高考好好考,放假了早点回来,顾叔叔很想他......
很快,宿舍又恢复了刚才的冷清,自始至终都只有长安一个人。
这些天长安始终觉得自己足够成熟了,成熟到能将所有不理智的情绪剥离,可知道那个人真正站到自己面前,真正和自己说话,哪怕只是最平常不过的几句问候,长安才明白,他始终做不到长大。
高考完之后,长安大致明白了自己的成绩,顾间也没有多问,也没强迫他暑假回家来,看他填完支援之后就独自回了平河。
时间匆匆,曾经亲密的两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
巧合的是,长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也是谢安结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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